家里船场打造的头一条“飞鱼”海船,这龙骨使唤的是桐油,里里外外刷了几遍,有些个后边脱了漆的地场便使唤些油料泡的严严实实的。这桐油据说是油桐树的果子榨出来的,登州这边不出产桐油,全打外边运送过来的,也不知道这油桐树是个啥样子的。
这油桐油漆过的海船龙骨起先还成,可这闷热、潮湿的海船底下捂几天便开始脱漆,又是拿豆油泡又是拿牛油抹,还拿铜线连了锌棒,连牺牲阳极保护的招数都给使唤上了,可这海船龙骨照旧是锈迹斑斑。这海船龙骨是干啥的,就好似人的骨头架子一般,这龙骨若是有个啥闪失,这一船的连人带货全得扔了海里喂鲨鱼去。
这事儿便成了个大事儿,只是柳益不知道罢了,赵光毅亲自领了几个学员鼓捣这个事儿。一串串的试验枯燥无比日复一日的,一个月上这牺牲阳极保护的锌棒便成了烧过的树枝一般摸样,称称实验的软钢重量、摸摸外表,这招数管用的结论便跃然纸上,立马这牺牲阳极保护便成了学院里的保密招数。
软钢磨成粉末烧成氧化铁便是铁红,把这铁红兑了桐油里边兑成铁红底漆的摸样,试验着倒是明显着强了不少,可海水里边浸泡的时候久了,照旧是叫海水咬开了缺口,这锈迹顺着缺口便四下散开,一时之间满学院的高手全麻了爪没章程了。可若是不管,粗粗算下来这海船龙骨也就是能使唤上四五年。
花费这许多银子、花费这许多心思,打造出来个海船只能使唤上四五年,这还是把铁红底漆跟保护的锌棒全使唤上的结果,咋算都是个不划算的结果。二叔头一个不干了,领着家里一干老人整日价吵嚷着要照旧到福州、泉州那边采买海船,没旁的,自家打造划不来。要不,便改成全木头的,没大树巨木便到海对面辽国、金国那边,那边深山老林里边听说有不少的大树。
眼下去日本国好说,实在不成就林丝那边买些海船便是,可他日若想再朝南边跑跑咋办,就眼下这种三千料、五千料海船,一趟下来剩的下剩不下半数还难说。要不这南洋、波斯的器物咋就卖到这个价钱呢,里边有商家谋取暴利的成分,可也有海上生计不易,几船的货物一场大风下来能剩下多少全看老天爷的脸色。这个难道便不该摊进货物的价钱里边?
要朝南边跑,这大海船是必不可少,便是万料海船都嫌小,哪有遇着点难题儿便朝后边缩脑袋的!
原本有些担心,自家心里也没啥好法子,便担心赵光毅这些个学院里的顶梁柱也存了这个心思。谁成想一问之下,学院里边这些个高手全异口同声反驳二叔,赵光毅压根便没把这个当回事儿:“遇着点难事儿便做缩头乌龟么,若是这般下来啥事儿也成不得!做啥事儿容易,若是容易干啥还非得我等来做?眼下是没法子,可也算不得没法子,不过没个花费少点儿的法子罢了。金子不怕海水,把这海船龙骨包上金子不也是个法子?放心,自打冶金学院开门那日起,这种事儿经的还少了不成?”
从正理上说,这种钢铁腐蚀的毛病便在后世也是个难题,没听说哪家能给避免喽,不过是减缓腐蚀、延长使用时间罢了。后世的法子成千上万种,这最常见的便是刷油漆,专用的船舶油漆。别看是后世过来的,这海船也是来回坐了不下几十次,可这海船油漆是啥玩意儿哪个留意了,想来该当是个石油化工的产物吧。别说化工,单是这石油眼下却叫我哪里找去?
这事儿就是这般的轻巧,这天闲极无聊满船厂里瞎溜达,明儿一大早便得快马加鞭地朝登州赶,今儿又着实寻思不出来法子,只得四下闲逛权当自个给自个找些事儿忙活着。一时内急,这茅厕却又客满,没奈何只得外边夹着屁股憋着、等着。
却听着里边俩人一边办事儿一边还聊着天,叽里呱啦的鸟语,想必是泉州那边请过来的匠人,间或着个本地的声音问道:“我说,你俩净说些旁人听不明白的土话,这头便的桐油眼瞅着早干得差不多了,这二遍的朱漆啥时候上啊,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啥,朱漆?眼下就听不得这“漆”字,早先也看着了,这讲究点的海船全涂抹着大红的朱漆,不过是桐油里边兑上了朱砂,这朱漆里边的朱字想必便是这朱砂,可这朱漆里边的漆字咋说也不能是桐油啊,若是桐油便该叫做“朱桐”才对,要么便得叫做“朱油”才是。
却听着边上个蹩脚的官话低声回道:“莫急,莫急,这老天不成全也没法子,这大漆却与桐油不同,这桐油是天越燥干得越快,可这大漆却是天越潮干得越快,眼下不合适,再等等,再等等……”
啥,大漆?脑袋里边有根弦儿便好似叫人拨了一下一般,也顾不上雅不雅一头便扎进茅厕,揪住泉州匠人袄领子喝问道:“刚说啥哪,这二遍的朱漆不是桐油里边兑了朱砂?”
把几个正快意的匠人给吓一跳,看清是我,齐齐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话来。
“少装哑巴,问你话哪!”不由得焦躁道。个没眼色的,真是急死个人了。
给揪住的匠人手脚都不知道咋放好,磨叽半天总算是闹明白,眼下这条件想要行个礼是万万不妥,只得苦笑几声低声回道:“回少爷话,这二遍的委实不是桐油,是大漆。小的打小便随爹爹船场里做漆匠,错不了,正是大漆!”
“这大漆哪里来的?”追问一句。
这匠人倒是有问必答、回得干脆:“拿银子买来的!”
差点儿叫他噎死,缓半天总算顺过气儿来,启发道:“不是那个意思,譬如说,这桐油乃是油桐树产出来的,那么这大漆却是从何而来?”
匠人怪异地瞅一眼,低声道:“这大漆自然是漆树产出来的,只是这桐油乃是油桐树的果子榨出来的油料,这大漆乃是漆树树皮割破流出来的酱汁。这个船厂里边木匠、漆匠没人不知,莫非有啥不妥?”
嘿嘿,好个无人不知,我便没听说过,这赵光毅想必也是从无知晓!这保密都给保出来笑话了!
这海船龙骨乃是家里机械厂一力打造,船厂里边人多嘴杂,一向便没打算叫船场里边的人掺和,船场里边莫说是匠人,便是柳益都不晓得这海船龙骨的麻缠。而赵光毅这些个忙活海船龙骨的这些个行家,又都是清一色的冶金学院里边的好手,摆弄个软钢啥的、打造个器械是一等一的好手,可离了这些若说起来木匠活、漆匠活也没比我强上多少,跟白痴倒也相差不远,近在咫尺的好法子便跟远在天边一般!
用不着再跟匠人多言语了,这大漆,原先咱也是懂得的,只是没想起来罢了。
穿越说起来玄奥,其实说穿了倒也没啥,除开自个不算,知道的最少还有个叫做辛追的女人。后世有个惊天动地的发现,长沙有个叫做马王堆的地界,出土了个几千年前的贵妇人叫做辛追,出土时连皮肤都是丰满、光泽、有弹性的,这也成了当时轰动世界的大事儿。除开辛追美女之外,随同出土的器物不少都是举世罕见的宝贝,薄如蝉翼的丝袍便是二十一世纪的科技都无法复制。
这里边有一类器物更是令人大跌眼镜,这便是漆器,深埋地下几千年之后,这一出土,擦干净表面的泥土便熠熠生辉、荧光泽润,尽显几千年前的典雅尊贵,仿佛就在昨天还被辛追美女给使唤过一般。
对眼下来说,更值钱的不是漆器而是瓷器,其实,唐朝之前这瓷器地位远比不上漆器。一来呢当初这瓷器烧制的法子不成,烧不出来好的瓷器,这二来呢,漆器不只是华美无比,更兼之体态可大可小、这份量极轻且经久耐用,耐酸耐碱、耐潮耐寒。后世曾有个漆器掉了海里边几年后却又意外打捞出来,几年的海水浸泡却巍然不动、照旧跟新的一般,这便是老辈子出了名的漆器。
这漆器虽好却是尽显奢靡之风,据说,河姆渡遗址曾经出土过七千年前的漆器残片,《韩非子》里边也有因为这漆器而败坏远古圣君的话头:说是舜帝**,竟然使唤耍有黑漆的木碗,这禹更加不像话,使唤的竟然是一边刷着朱漆一边刷着黑漆的木碗,这国家咋能不亡?
可见自古以来这漆器便是顶级的奢侈品吧,故而不知道从哪个皇帝开始,便力行简约之风,严令禁止漆器,这漆器方才走了下坡路几近绝迹,也成全了盛唐之后这名窑辈出的瓷器盛世。
大漆又名生漆、土漆、国漆,乃是天然的漆树出产的,跟割橡胶一般地割开漆树树皮,从韧皮内流出的一种白色粘性乳液,经加工而制成的涂料。漆树长到六七年后,便可产漆,每株树一年产漆少的三四两,多的不足一斤,一棵漆树割得上二十年生漆。
刚割的大漆白白的、黏黏的,慢慢变成金黄、赤色、血红、紫红,最后变为黑褐色,这叫做生漆。经日照、搅拌,掺入桐油后的生漆便成了熟漆,漆匠最后使唤的便是熟漆。这野生的漆树满大宋都有,不少的深山老林里边都有专门割漆为生的。
这漆器使唤大漆,图的是大漆干后,极为柔和壮美的光泽,随着年代的久远,极富韵味和内涵的光泽,更加明润透体。我却知道,这大漆干燥后天生便有抗热、耐酸、耐碱、耐潮、耐磨这些个优良的特性,坚硬异常,延年经久。便是后世这大漆都是不可替代的天然原料,不少的化工管路使唤的便是大漆制成的漆料涂刷,神奇的东西。
只是这大漆脾性有些怪异,旁的东西都是越热、越干这干得越快,可这大漆却是古怪,温度低了不成高了也不成,就是那么个范围,这越是天潮干得反倒是越快,全里边一种神奇的漆酶搅和的,可也正是这种漆酶叫大漆尽善尽美。
这个我知道,阴坊,专门弄个阴坊,桑拿房一般,里边莫要见着了日头照,弄得闷热潮湿得要发霉的样子,把这大漆漆过的物件扔进去便成。
另一个是这先前的漆匠拿这大漆打造家具、棺椁、车船啥的,这熟漆大多是使唤生漆跟桐油啥的熬制出来的,这红的颜色乃是加进去了朱砂,这黑的颜色便是加进去了铁锈,这法子摆治木头挺好,可摆治软钢龙骨便不知道咋样,十有**不成。咋成还得忙活上一阵挨样试试,人脱胎漆器都能朝大漆里边兑瓦灰,咱就不能朝里边兑点旁的试试?只是这法子一旦鼓捣出来,又是个得死死护住的法子,家里只怕寻不出来这等有灵性还可靠的漆匠。
悄悄跟赵光毅、得福两个嘀咕半天,赵光毅那边长吁短叹、捶胸顿足的懊丧不已,这边得福却眨巴着小眼珠子低声笑道:“平少爷,村东头老齐家三闺女俺看跟二老爷挺投缘,说不定哪天二老爷一欢喜便给收做干闺女……”
笑骂道:“胡说,二叔这些年海上跑得多,家里便没呆下几天,这老齐家三闺女眼下认得出认不出还难说,咋说投缘?唉,不对,你小子话里有话,给说明白!”
得福笑道:“这齐家三闺女前几年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晃过了岁数,老齐正发愁那!这些个做得了漆器活计的,哪个都是二十朝上的岁数,有几个还快五十呢,若是二老爷干闺女搁里边找一个中意的嫁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笑骂道:“干啥,和亲那!真是的,咋就想出这么个阴损的招数?不管,要搬弄这是非你自个忙活去,不去跟你掺和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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