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上半个时辰,雨已经变成细细的雨丝密密地下着,到处跟起雾一般朦朦胧胧的。李戬、方崇珂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珠子,冻得直打哆嗦。虽说是盛夏,这雨天,屋子里又湿,身上都没穿着多少衣裳,里外进出的也不干拢,到了夜里还真是寒气逼人。这俩小子,昨儿下黑,旁人是三口两口的驱个寒,他俩是隔三差五地驱个寒,还是驱个大寒、三九天的大寒,一来二去的,俩人全驱高了倒了一边猛睡,这睡到天亮,没冻死都算便宜了。
天冷,睡觉都不能睡实成了,半睡半醒地睡猫觉,庄户人家烧不起炭,每天就是烧火做饭的那点子热呼气,贫苦点的屋子又不好,赶了寒冬腊月的,不小心睡实成了冻死个人是常事。庄户人家都知道,天实在冷的时候哆哆嗦嗦地睡猫觉,打个盹罢了断不敢睡实成了。这俩小子喝高了没顾这个茬,看嚏喷打的,活该!多喝我家多少酒!
正偷笑呢,外边雨也变成了李戬打嚏喷一般,下一阵停一阵,一会急一会缓的,旁人全变得喜笑颜开,王庄上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回庄上去了,单等雨停赶着地里忙活些收成,俩先生反倒是有点心事,坝上坝下四处乱跑评估着得失。
四叔已经开始忙不迭的安置后事:逼了得禄飞车跑了机械厂定制个老大的铜锣,有事敲锣好招呼人手,决堤了也好敲锣示警;招呼得宝指派木匠赶造几条船,水面上有事也好派上用场……一件一件布置的妥帖周全。
听着四叔安排人手坝上值守,冷不丁想起件事,忙凑了跟前小声道:“四叔,这坝上值守就派了瘸子叔如何,腿脚不便的,又是面包爹!”
没等四叔答话,六叔眼瞪得溜圆:“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派他作甚!”
啊,咋回事?
四叔皱着眉头沉吟半晌,方才说道:“少爷不知,这瘸子只怕是不敢用了坝上!”
“为啥?做事不经心?”
“那倒不是!这瘸子平日里倒也是个仔细人,做事倒也是用心……”
六叔愤愤地插话道:“嘿嘿,只怕到了节骨眼上,自己便先尿了裤子吧!”
六叔话说得无礼之至,若换了平日,四叔少不得要数落上一番,这次,四叔竟然还挺受用,耶嗬,这里头有事!看六叔欲言又止的样子,赶紧给加把火:“六叔,啥事?这等事情四叔定然不知!”
六叔撇撇嘴:“他不知道?哼!碍了老爷面子,不便说罢了。老爷在世时便吩咐过,再不许旁人提及。哼哼!”
没敢搭腔,这都扯上爹了,咋搭腔都不合适啊!六叔终是心直憋不得话,自己转了几个圈子,复又说道:“这瘸子本来便是我等的伴当。”
抬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四叔:“一般全是老爷亲卫,一起老太爷帐下效力,明面上是老爷护卫的,战阵上都替得挡过刀枪、过命的情分,别看平日里吵得乌眼鸡一般,节骨眼上都不含糊!”
挑衅地看四叔一眼,四叔捋着胡子楞没吱声,六叔接茬说道:“瘸子是老七打逃难的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老爷见他机灵仔细便收了身边做个亲卫,平日里倒也贴心,愣是比六叔强些。东迁前这最后一阵,老爷与二老爷率我等落了单孤军苦战,这援军全没踪影,也就是这一阵后,老爷动了东迁的念头再未回返。”
六叔眯着眼,浑身透着杀气道:“那阵仗,也就是王无敌带出的军旅,被西夏兵马团团围了,厮杀终日虽败不乱!夜里,老爷与二老爷拿定了主意,二老爷打头阵老爷断后,率着众人拼命厮杀冲出重围,老爷亲卫也是在这一阵中折损大半伤了元气。瘸子落在了后边,老爷回身再次杀进重围救出瘸子,谁成想,瘸子给吓尿了裤子只顾着自己逃命,全忘了护卫老爷。等我等救出老爷,老爷已经是血染征袍,连枪都举不起来了。老爷便是在这一阵上遭受重创再未恢复,王家也险些断了香烟后代!二老爷也是此战之后伤重不治归天。”
稳稳心神,六叔继续说道:“老爷吩咐下来,瘸子虽说是见过几次阵仗,这等凶险的却是头次遇上,不许我等提及此事。我等心中虽是愤恨,却也不敢违命。只是东迁后瘸子自个无脸呆在府上,自个搬出王府去了。嘿嘿,若不是瘸子节骨眼上贪生怕死,老爷断不会如此重伤,王家也断不会如此人丁凋零。这等人,若是放了坝上,节骨眼上出点闪失可如何是好!”
四叔低声道:“老爷早有吩咐不得提及此事,偏你多嘴?少爷听听也罢,只做过耳风便了!”
六叔蹦的多老高:“若是说了不妥,怎的不早先说,偏等说过了再说这等无趣的话?”
四叔笑骂道:“滚,滚远点!帮得上忙跟前凑着,帮不上忙趁早滚远!”
难办啊,看来瘸子是犯了众怒啊!不过也确实是,谁愿意身边弄个这样关键时候掉链子的伴当?旁的不说,心里放不下,老是悬着!可面包是我哥们啊,说不出的投缘,瘸子叔腿脚不便,地里刨点食哪里填得饱面包的肚皮?旁的家里的老人,家里每年都有照顾,这瘸子,莫说是四叔不肯帮衬着,便是自个怕也没个脸面上门来。
“四叔,这面包,自个亲兄弟一般,平儿兄弟少,就个姐姐……”不知道该说些啥,又想帮着面包,只得不停地重复着。
这人也是,别说我是王家的小少爷,便是成了老爷也万万犯不得众怒,不是你想干啥就能干啥的,这事不好办!
换了旁人,若是没了这些纠葛,便是有些不妥家里人也断不会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思,连四叔、六叔这般见面便抬杠的这事上也出奇的一致,旁人就更别说了。府里上下心齐,要么是四叔、六叔这般几十年的交情,要不然便是受过王家恩惠的,全拿了王家当自个家。也难怪瘸子叔当年呆不下去,爹虽说不怪罪,旁人谁能给个好脸色看?自古便没个不透风的墙,最难防备的便是人言,要不说人言可畏嘛!
四叔脸上阴晴不定地转换半天,临了慢慢柔和起来道:“也罢,先前夫人也几次说起,毕竟是家里的老人能帮衬一把便帮衬一把,只是众人心下气恼,愣是劝阻下夫人。少爷也没个兄弟,怪可怜的,要说这瘸子不咋地,生个小子倒是厚道,不看瘸子面,只看小子!”
正说话间,就听一阵的欢呼,紧接着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出太阳了?赶紧拉了四叔跑出去,哈,雨停了,日头也出来了,老长时间没看着日头,刺得人眼直发花。天上飘着的云彩明显的薄了也少了,都成一块一块的棉花一般。冲了远处望去,老大的一块水面,跟记忆中王屋水库差不多大,水波泛着光亮,远处山谷还雾气蒙蒙的,美啊!
忍不住当头就来了一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忘了是谁写的了,也早忘了这年头有没有这句诗,只是觉得应了景色,随口便吟了出来,寻常里便是逼了说也未必说的上来。
“好,好,好个屁!”李戬这人坝上呆得久个,随庄户人家学的粗俗:“还顾得上吟诗,赶紧指派人手捞了水里漂浮的树干才是正事!没见远处山水还滚滚地涌来,拥着这树干一下一下撞着大坝?”
指派人手?哪里还有人手?王庄的人早没个踪影,全回去忙活自家活计了,坝上只剩下府上的家丁护院的,有些明显没见过水,站了坝边上直发晕。
“还有,河神呆得那片,前些日子树木没敢伐,怕惊了河神,水里泡些日子,只怕全连根漂起来,须当仔细!”李戬指挥着众人不断打捞着靠近大坝的树干,嘴里还不时嚷嚷着。
都没搭理他,咋呼个啥劲儿?没看俩先生一边心旷神怡的多滋润?抖啥威风啊,该不是知道自己没几天好威风的吧,哈哈!边上拽过方崇珂,道:“呆这干啥?这雨都下了,不赶紧忙活你的事等啥?好歹也是家里的主事了不是……”
方崇珂就是一愣:“还不是,前两天刚说下,还没定!”
“没定?那今儿就算定了!若是嫌小弟说了不算,要不,小弟便请六叔过来商议商议?”
方崇珂偷偷看看六叔,道:“跟李兄一样,就知道欺负小弟……”
远远地躲一边,心情好,这些全不放了心上,都懒得跟方崇珂斗嘴。躲个没人的地方光顾着欣赏湖光山色了,不说别的,就是觉得舒坦,任谁看了都觉得舒坦,若是一生当个主户,守了湖光山色终了一生,倒也是逍遥自在!
嗯,俺这人就这点好处,没啥大点的追求,啥轰轰烈烈啊、啥成就一番霸业啊全跟咱无关,就想着当个小地主的、守着一堆熟悉人,落个一身自在,顺便也构筑了和谐社会不是?嗯,满足了,还是当个地主好!
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得好好晒晒,两天淋雨还没晒着太阳,人身上都有股子发霉的味道。远远的听见四叔冲瘸子叔喝道:“自家知道自家的短处,少爷起的头,自家拍了胸脯想想,若能变个人赶紧搬了坝上屋里住下,日夜尽心便是,家里主事的工粮自不会短你的。若不能,趁早滚远,再懒得理你!”
懒得过去,也不好过去,四叔说的轻巧,看来娘提过几次,不是旁人拦下的,十有**就是四叔!若不是四叔拦下的,咋会不跟娘通禀一声?主事的供奉四叔自个便定下了?嘿嘿,看着慈善的四叔,也不是个善茬子啊!
也过圣诞呢,呵呵,白兰地喝多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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