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点没了,雷声也住下了,只剩下风卷着雨四处肆虐,出去十丈连个人影都看不清楚。闷雷一般的声音从远渐近,离了跟前看出来,巨大的浪头夹杂了枯枝败叶一路奔涌过来,轰的一声砸了大坝上,激起多老高的浪花,泛着白沫的浪头原地回旋着,卷起个老大的漩涡,迅速的向四周扩散开来,大坝纹丝不动,连个颤都没打。起山洪了!
凑了俩先生跟前,大声喊道:“先生,起山洪了!山洪冲都冲不垮,该当无事!回屋里喘口气再出来不晚。”
李仲高声回到:“你懂得甚么!我等筑坝若是一冲便垮,早一头撞死了!待这大坝被水浸透了,若还是无事才是真正的妥贴了。”
正说话间,李戬、方崇珂也随了四叔赶来,一干人好说歹说的都没啥用,还是李戬许下了一旦溃坝,绝不拦着两位先生投水谢罪的弘愿后,俩先生方才不情愿地回了屋里。
四叔不住声地挨个喝骂:“这许多人,坝上呆这半年,小米干饭全吃了狗肚子里去了!就没个顶事的好好拦着先生,好生拦着少爷,若是淋坏了身子,扒了皮都不解气!”
转身指了六叔骂道:“这些年也没见有些长进,一把年纪的,单会后边跟了雨里淋着,便没个章程,真是越老越糊涂!淋坏了小少爷,我看你有何脸面地下见老太爷去!”
张显德不停地给众人递着姜汤,六叔一边大口灌着姜汤,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哪里便有这等娇气?淋点雨水罢了,至于这般着恼?”
四叔气得碗都摔了地上:“怎的打雷也不劈死你这个老不死的!两位先生都大有身份,费了多少力气方才请到?老爷是什么年岁上才有的小少爷,你不知道?王家就这一根苗,偏就交了你手里做治不成?回家自己跟老爷说道去!”
见不对头,赶紧拦了四叔道:“四叔,四叔,没那般金贵,喝这一大碗姜汤,看出这汗,有点寒气也早就驱走了,不妨事,不妨事,倒是两位先生上了点岁数,万万不能再风雨里淋着。”
李仲也劝解道:“不干旁人事,我等一向便是如此,这些人如何拦得住?眼下要紧的是,赶紧指派着人手,轮流坝上巡视着……”
四叔方才不再言语,转身将屋里家丁护院分了两拨,自己亲自领着一拨,六叔带着一拨,却把壮实高大的护院派我身边一步不离地跟着,低声还跟我解释:“老六武艺虽好却是不通水性,这护院武艺是老六亲授,早年却海上跑过几年,一身的好水性,又受过家里大恩,留了身边放心些!”
心里感动,拉了六叔衣襟摇晃着,六叔爱怜地看一眼:“不妨事,两位先生主持的,断不会有事!”说完便领了众人巡视去了。
天不知道啥时候黑的,好像从开始下雨便没亮过,屋里早点了火把照得亮堂,火堆上大锅里翻滚着米粥,不停火,任谁冷了饿了都能喝口热乎的,边上摞着老厚一层的烙饼,得宝赶来传话,只管吃,家里厨子不停歇地磨面烙饼,断不会短了吃的。
心里还是放不下,几次穿了蓑衣坝上巡视,厚实的大坝像座山般的沉稳,大坝里的水不断向上涨着,眼都瞅得出来。雨半点没停的意思,裹着风只管下,心里直悬着,老是这么下下去,都出水灾了!半夜家里派人来传话,黄水河里多老宽的水面,只是大坝挡了上游的山洪,倒没像往年似的发大水,娘说了,若是老是这样子,黄水河两边家里还能开出不少田地呢,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没发大水就好,早听说修水库不但是抗旱也有防洪的功效呢,想不到这么快便应验了,若是说到田地,不发大水河两边自然便能多开出不少来。这登州没个大河,河道在山里是又深又陡,到了平地却是又宽又浅,老宽的河面,平日里流水的不过三两丈宽,发了大水时宽的地方都有二、三里地,绕成几道河沟子时分时合的。一年里不过三两次下大雨的时候,村里人防着大雨,只在临河沟的地方种点瓜果,从不敢种些粮食,若说这大坝拦了山洪,平稳了河流,河两岸能多出来的田地都不是一点半点的,还是上好的肥地!
可这眼下还顾不上说这些,盼着雨停呢,虽说是拦的河水还没多深,俩先生都懒得放声,李戬也不住安慰我,可还是担心。没雨的时候盼了下雨,这雨下的多少大了些便担心,只想着少存点水便少存点水,千万莫要闹出点别的啥事。想想也是,这老天爷也不是咱家的,若是咱说得了算,那干啥还旱上大半年?
迷迷糊糊睡了一气又一气,蒙蒙叨叨的被人闹醒,睁眼看看,哈,天亮了!都不用出门,光听声音便知道,外边风没停下、雨也没住下,只是云彩没那么厚了,都能透过点亮光来乐!老天爷好似感到内疚,拼命地想把这一年欠下的雨水这几天里补过来,巡视的家丁回来全跟水獭一般,一抖搂蓑衣满屋子的水,地面好像滑水场,好在当初地面用了石料硬生生垫起来,若是没垫,这屋里都能跑船了!
站了坝上看看,远处看不着,全被雨挡死了,低头看看,坝里的水混混的、翻滚着,早看不到水底了。俩先生领了李戬坝上转一圈,神气地一甩手道:“没事!淋了一宿,早就淋透了!”
转头回屋里下棋去了!李戬拉了得禄吩咐道:“送饭时捎几坛酒水过来,都喝上几口,去寒!”这啥人哪,这个时候还不忘了去寒?
府里的家丁护院风里雨里都走了一个晚上,再不拿风雨当回事,若没四叔镇压着,早就嘻嘻哈哈的闹开了。四叔也不象刚开始,小声说笑着便没听见一般,闹得声音大了才喝骂几句。看看左右无事,拖了高大壮实的护院一边说话,护院人有点憨笨,又是一个场子上习武的,全没点生分客套。就喜欢这个,少爷长少爷短的倒教人难受!
护院嗓门子高,说话喊山一般,拖了离四叔远远的问道:“吼啥?低点嗓门怕把你当哑巴卖了?若是叫四叔听着了,不是自己找骂?”
护院咧嘴傻笑:“没,天生,嗓门大,倒不是特意的!”
“光听旁人喊你柱子,大名叫啥?”
“啊,打小爹便喊柱子,旁人也跟了喊,爹没说过大名。”
“那你姓啥啊?”
护院挠挠头,为难道:“俺可闹不懂,爹好像是姓曲,跟了师傅又姓王,到底该姓啥俺闹不懂!”哈,这倒热闹!
“那你咋到家里的?姓啥都闹不懂?”
“七岁那年娘没了,便跟爹海船上呆着,十二岁上爹没了,旁人嫌咱能吃,没人要,便跟了老爷家里来,拜了师傅做了护院!”
“啊,讨个娘子没?成天里光看你院里习武了。”
护院扭捏着低声道:“看上夫人跟前兰丫头了,长的个高,便得个俺这样相配!兰丫头看不中俺……”
话没说完就见护院横着飞了出去,六叔叉腰站了跟前:“长能耐了?少爷跟前乱嚼舌头,皮痒了?”
护院麻溜的起来想躲了去,被六叔一把拽到跟前:“傻不楞登的,哪配得上我家兰儿。再听到这话,仔细你的皮!”
老天爷,这方崇珂可还是惦记着兰儿姐呢,有这么个老丈人,嘿嘿,只怕当真前途是光明的、道路也是极其曲折滴!
赶紧拿话叉开:“心眼死的,偏就一棵树上吊死?”
护院喜眉笑眼道:“话说开了,俺也就死了心了,前些日子外村提了亲,聘礼都备下了,倒是比兰丫头还能干些,也耐看些,一眼俺便看中咧!”
又横着飞出去了,伸手给护院拉起来:“你属鸡的?”
护院直发楞:“俺是属鸡的,少爷你咋知道?”
嘿,还真属鸡,难怪呢!气道:“笨的!属鸡的,记吃不记打!当了六叔面说别家姑娘比兰儿姐强些,不打你打谁?前面白挨了一脚?”
护院揉揉屁股,道:“不妨事,打小给师傅打惯了,打不坏。”
哈,这还成了受虐狂了?
六叔作势要踢,护院实诚,赶紧撅起屁股伸手抱了脑袋,逗得六叔苦笑不得,指了护院笑骂道:“偏人家就稀罕你实诚!哪是个实诚人,瞎了眼把憨笨当了实诚!”
骂完冲我笑道:“左右无事,便当闲话说道说道无妨。这柱子憨笨人,娘是王村人,当年随了王家迁过来的,后头嫁了登州去。爹在海船上做活计,姓曲,本是密州人,海上跑船多了,便在登州安了家。七岁上娘难产没了,只得跟了船上跑着,十二岁上遇大风,满船的人就活了这小子一个,船行里的人寻了密州老家,家里大妇当家死活不认。那时这小子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岁上,出奇的能吃却出不得力气,海上落水又受了寒一时调养不过来,船行里也不肯不收。还是老爷可怜他娘是随了东迁过来的,收了身边原打算端药送茶的,谁成想这小子憨笨,做不来这等事情,只得养好了身子,命在下收做徒弟做个护院。这小子虽说是憨笨心眼却好,只是兰儿心气高,看不上他憨笨罢了!”
转头又冲护院喝道:“俺便是随了老太爷姓王,你若是感念老爷恩德,便再别提姓曲,跟了老爷姓王,往后便叫做王柱子如何?”
护院忙不迭点头道:“打小便念着老爷恩德、师傅恩德,往后便叫做王柱子!师傅伺候老爷,柱子便好生伺候少爷便是!”
打趣道:“若是如此,便该趁早娶了娘子,好好生几个小子,省的将来我的小子无人伺候!”
六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柱子却正色道:“正该如此!原本定好年前成亲,小的明日便下聘礼下月便成亲,省得少爷有了小子没人伺候!倒是少爷千万莫要嫌弃柱子生小子多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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