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论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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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仔细问过方才知道,小子姓方,叫方崇珂,当年老伯随家里东迁,走到一半闺女临产,只得与女婿留在了半路安家,这个方崇珂便是老伯最小的外孙。老伯姑爷是个老实人不善言辞,田地里却是一等一的好手,领着几个儿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打拼了半辈子倒也置办下百十亩的田地。这日子过的富足了便逼着方崇珂读书识字,指望着家里出个读书人,若是再能进学,或是官府里做个小吏,家里也好有个指靠。

    谁成想,这方崇珂自幼随着爹娘哥哥田地里厮混着,一心只想着子承父业地再置办些田地,做个大的主户便心满意足,便是跟了先生读书时也是四处搜罗各种农书,没事便跑了旁的村里指点农户耕种,几年下来,学业上没什么长进,这农书倒是看了个遍。先生责怪方崇珂不务正业有辱门楣,同窗也嫌弃有**份,学堂里便给撵回家去。

    家里一气之下请家法狠狠训诫了一番,便打着省亲的幌子给发配到登州外公这里,求外公托了人投个先生好生指点学业。这方崇珂见被家里撵了出来也不担心,一路游山逛水一般直走了大半年,眼见就要过年了方才到了王庄。

    冲方崇珂点点头:“哈,同路人!小弟便也没啥大的心思,多置办些田地,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有何不可?偏就朝廷里做个什么高官才算是好?两位李先生做的官倒也够高吧,能耐不说也看得出来,我辈楷模!到头来又有何用?哪条路走不通,偏只有进学做官这一条路?”

    李戬猛地咳嗽一声,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看看没见着两位先生,狠狠瞪一眼,指了李戬说道:“读书么,能识文断字便成,小弟只是奢好史书,旁的便是温习着也是不情愿的,甚么诗词歌赋的,哪里抵得上多打几石粮食来的实在?譬若说今年,几箩筐诗词也比不上几碗干饭强!方兄,便是比如说这位李兄,旁的一概不管,单就喜好这河工之事,便做不出锦绣的文章,对着这一方的百姓只怕是用处更大些!方兄喜好这田地之间的学问也不是啥错事,人各有志罢了。”

    方崇珂嬉笑道:“王兄当真把这田地之间的事儿当作学问看待?”

    那当然,凭啥不把种地当作学问看?袁隆平老先生多高的声望,挣多少钱?联合国都请了去做专场报告,若没学问,后世咋就出了那么多的农学院呢?

    点头道:“不矫情,实话!李兄这陂塘之事是大学问,这田地间也是大学问,还都是看得见、吃得着的当用的大学问!哦,就跟小弟机械厂里的学问一般,都有大学问!”

    方崇珂指了远处停着的四轮马车哈哈笑道:“这马车便是大学问吧!哈哈,既如此说来我们倒是志同道合了?只怕算得上同走偏门邪道,都能交成好友至交了,哈哈!”

    “放肆!”老伯忍无可忍:“平少爷跟前……怎可如此放肆!”

    赶紧接口道:“不妨事,不妨事,坝上几个月一起滚过来,什么时候拿过架子?”

    回头冲方崇珂道:“至交好友?方兄能喝点酒不?”

    伸手指指李戬,道:“李兄除了喜好筑坝再便是好酒,老是拿酒欺负我年幼,若是能喝,帮我先报了仇再说!”

    “啊,喝酒?”话头明显转的太快,方崇珂都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方才扭捏说道:“小弟幼时受寒,被人传个偏方:老酒泡了烤焦的刺猬皮喝,病虽是治好了可也落下个病根,便是贪杯好酒!”

    大喜,也不管天下不下雨,拉了方崇珂挺直了腰板指着李戬喝道:“别跑,来了帮手了,今日便是小弟报仇雪恨之日,嘿嘿,等死吧!”

    李戬鄙夷的瞥一眼:“你俩一起来!”

    扭头问方崇珂:“咋样?”

    还没喝酒呢,方崇珂就喝醉了的模样:“只是小弟虽是贪杯好酒,酒量却是极浅,这酒品更是不佳!每每酒后胡言乱语,事后小弟却全然不知……”

    啊!啥人啊,咋这样?不早说,这下惨了!

    拉了方崇珂边上蹲下,随手折根树枝地上划拉着:“这李戬的本事不消说,几个月里坝上看的清楚;小弟的四轮马车也只是旁门左道,方兄自也没少去看;方兄这田地里的把戏也说道说道听听如何?要不,岂不是小弟与李兄吃了大亏?”

    方崇珂也不用客气,伸手接了树枝道:“这种地的学问,无非就是两条,说穿了,顺天时尽人力罢了……”

    听得直犯迷糊,咋就没点管用的东西?李戬心急,笑骂道:“说管用的,只说这等空话能管甚么用处?”

    方崇珂也不做恼,嘻嘻笑道:“一行有一行的道理,只管低头种地那是寻常农夫的作为,如何称得上学问?依小弟来看,调派着人手修堤筑坝的,这王庄自有人做得来,细细论及起来只怕还不比李兄差到哪去!只是在何处筑坝、筑成何等模样的坝,其间道理如何,这些地场才是两位先生和李兄过人之处!再说这四轮马车、锄头镰刀啥的,只怕这机械厂也是深通格物的道理吧!寻常打造的,不过是个铁匠罢了,李兄既是不愿听,小弟便那边只跟王家少爷说道便是了。”

    说罢作势要起身,被李戬一脚踹了地上:“算你对便是,至于得理不饶人不?也不说起身对打,还偏偏是个蔫性子!”

    方崇珂也不着恼,索性坐了地上嘻嘻一笑接茬说道:“这顺天时么,便是顺应了地理节气,当种甚么便种些甚么,当什么节气种,便甚么节气种……”

    李戬作势又要动脚踹:“用得着你说?随便一个庄户人家便不知道这些?”

    拉住李戬,问道:“等等,若是依照方兄说来,莫非我王村种地便没顺着天时不成?”

    方崇珂道:“顺天时倒算是顺了天时,譬若说王家有百亩田地,今年却只种了五十亩,不能说这五十亩田地种的不好,只能说未尽全力罢了!”

    “啥?啥意思,说清楚!”有点糊涂了,地是自家的,便是租给了客户种也断没有闲了自家地的道理。问过四叔了,家里给官府交税粮是照了田地的亩数交定数,县里没法一亩一亩地核算收成,只能照着拢共的田地数每亩定个数额,一等一的好地定的数额一亩是三斗三,便是不种也要照了这个定额缴粮,咋能不种呢?

    方崇珂指了李戬笑骂道:“修堤筑坝你是行家,陂塘之事你我各有千秋,若说了这田地间的事,在下便做得了你先生,只管一边坐了听仔细,回头与你讨教陂塘之事再言语不迟!”

    骂得李戬直抽抽却不再言语,方崇科道:“譬若说,大宋一朝方圆几千里地,哪能各处一样?南边种稻、北边种粟,若是顺了天时,南边便可一年两熟,再南边也有一年三熟的;便是这北边,即便不能一年两熟,两年三熟或是三年五熟有有何不可?几万亩的田地却只是一年一熟,便叫顺了天时不成?岂不是空有百亩田地,一年却只是种了五十亩?”

    啊?这样啊,方崇珂不说还想不起来,上辈子确实是一年到头的地里便难得有个空闲的时候,收了这季便忙着赶种下季,哪像这时候,一年地里倒是有半年空闲着!

    “那啥,停,赶紧停,过会再说!”扭头冲得宝喝道:“赶紧,让张显德他们招呼几个地里的好把式过来,一起听了方兄说道,那啥,老伯别叫。”

    张显德领几个灰头土脸的庄户跑得满头大汗,一努嘴道:“边上坐好,都听方兄说话。”

    方崇珂慢条斯理道:“若是比着南边一年两熟,这登州之地却是万万不可,比着河北两年三熟或是三年五熟,在这登州却也不算是逆了天时!”

    “三年五熟?一年两熟?如何做得一年两熟?”张显德嘴快,听了没几句便忍耐不住,知道为啥,都是地里刨食吃的人家,一年两熟自家收成便是翻了一番,哪个能不眼红?便是同来的几个庄户眼珠子也瞪得老圆。

    方崇珂脾气好,细声细语地解释:“一年两熟便是南边的法子。南边天热雨水多,赶了夏秋之交种了麦子,来年收了麦子种上一季稻子,刚好便是一年两熟,一季麦一季稻。这北边却是不成,天冷、雨水也不足,故而这北边一年两熟却是不可。”

    方崇珂顿了顿,看众人一脸的失望,又接茬说道:“不过,两年三熟或是三年五熟却是可为之事,河北现下便多是两年三熟,也有三年五熟的。”

    “何为两年三熟,何为三年五熟?”也有点心痒难搔,不说一年两熟,便是两年三熟直接就增产五成,这几万亩地下来,一年是多少钱啊,了不得的感觉。

    “这两年三熟,三年五熟么,便是……”方崇珂伸伸懒腰长长喘口气:“这两年三熟,三年五熟么,哦,方某饿得都没力气说话了,刚被外公训斥的饭都没顾上吃!”

    早有人飞跑了去取饭,李戬却恼恨方崇科拿把,拉了方崇珂死活不肯放手,非得切磋一番一试高低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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