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两年三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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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崇科地上画了二十四节气,学院里教授一般拿小棍点划着解释道:“这两年三熟,便是打春上耕地种粟、薥黍(高粱),秋收后耕地种麦,来年麦收后耕地种菽(大豆)、粟,如此一来便是两年里收了三季粮食,叫做两年三熟;三年五熟也是如此轮作,只是三年里收了五季粮食罢了!”

    “既如此,为何不年年收上两季,不也是一年两熟了?”李戬得意洋洋的挑着漏洞。

    方崇珂鄙夷地瞟一眼,看白痴一般:“天时!好歹也是河工上厮混这些年的,田地里的事看也早该看明白了,却不懂个天时?”

    扭头却和声细雨般对众人解释道:“便是一个天时!照方才说的推算好似也能一年两熟,其实不然,道理便是一个天时!田地间两个东西甚是紧要,一是冷热、二是雨水。且不说三年五熟,只这两年三熟便得归置妥当,收了这季赶着种下季,这北边不似南边天热,春天来的多少晚些或是冬天多少早些,岂不是误了季节?再说这雨水,若是刚巧播种的节气没了雨水如何做得两年三熟?若是一年一熟,当季便只管当季万万误不得下季,中间隔着好几个月呢!若是一季接了一季便须得抢收抢种,当间也就是十天八天的光景。即便是老天开眼,年年定时冷暖、这雨水也来的合适,最多也不过是个三年五熟罢了,缘由何在?南边天热,草木便长的茂盛、地便肥些,兼之南边雨水多,河沟里随便挖了淤泥都能肥了田地,咱北边天寒、草木不盛,若是硬要一年两熟,虽说也能办到,这田地却是失了地力打不得多少粮食。河北、河西便是守了黄河雨水不缺,引了黄河水浇地还肥了田地,故而方能两年三熟,好些的地方三年五熟。”

    伸手指指远处的大坝,道:“若不是王家筑条大坝拦住河水,这两年三熟却也别想,但是一个雨水便堵死了路数!登州雨水本是不缺,只是地势高低不平又没个湖泊,下点雨水全流了东海里去,存不下半点。这黄水河也算是登州的大河了,若是下雨河面便有几里地宽,若是不下雨,只怕这边跳到那边去脚底都不湿!夏天里雨水用不了又存不住,用着水的时候却没了雨水,这如何使得?现下这大坝筑成拦了河水,再没了雨水的限制,河北河西比着登州还要冷些,那边做得两年三熟,搁了登州自然也做得!这便是顺应天时!”

    众人一起的不信,张显德起身拱手问道:“方先生果然是有大学问之人,只是众人不解,麦收后种菽、粟,这节气都差着老远呢,只怕是种下也没了收成,岂不是白费了种子、力气?不过,既是河北河西有这等种法,必定能成,其中关窍,却在何处?”

    方崇珂点头道:“方某查遍了古今农书,细细思量略略有些心得:北边这两年三熟,也只在本朝方才兴起,前朝即便有也只是零零散散罢了,浑不似本朝河北河西大部已是两年三熟。其中诀窍,一来便是冬麦,这冬麦秋天播种地里长上一个冬天,来年四月收成,大多数时日别的作物不长不挤了旁的作物时间;其二便是寻些节气对播种不甚紧要的作物,即便晚些播种也能当年得了收成,荞麦和薥黍(高粱)便是如此,有些地方种的菽、粟、出油的油辣菜(油菜)也是如此;其三,便是要寻些固地、肥地的作物,有种黑菽,不光是晚种早收更是有肥地的功效,岂不闻:“麦后种黑菽,一亩一石六”,“麦不离菽,菽不离麦”?说的便是这黑菽!如此一来方能两年三熟,寻常法子耕作却是不能。如若是田地打理的更精细些,三年五熟也是能的。再便是旁的棉麻之类,自然也是少不得穿插了种些。”

    众人沉默不语,毕竟这登州还没见个两年三熟的,都是靠种地吃饭的,一个不小心绝了收成不是开玩笑的。

    方崇珂继续说道:“这尽人力么,指的便是人力可为的。头一样便是精耕细作、深耕细耙。田地里耕种粗糙些,一年一熟看不出多少不是;若是当真要两年三熟便该当深耕细耙,耕的地深田泥自然深熟,土肉便肥厚、地力才足!只是若要如此,单靠人力却也不能,牛!牛多方可!”

    “这其次么,便是不误农时,一季接着一季,间或的工夫能有多少?误了便不是一季的事儿,若要不误,人要辛苦牛要多,田地里的农具也得跟上,譬若说播种,单靠了人便不成,该置办的农具须得提前备好!”

    “其三,肥田。肥田之法,粪肥、草木灰肥、河沟里泥肥皆可,若是多养猪羊,多了进项还多了肥田的粪便,岂不是好上加好?”

    “其四,除草养地,农忙时赶着抢收抢种,农闲时,须得地里来回的锄除杂草,草长的总是比着庄稼快些,也白费着地力,人辛勤些便多打些粮食。”

    “兴陂塘之事,岂不闻:陂塘之利,农事之本?这些李兄自是行家里手在下也不多说,只是如此一来,一年里再没个农忙农闲的分别,忙多忙少罢了,地里活计多的时候赶了抢种抢收,过后便是轮番的除草施肥浇水的,冬日里天冷,本是寻常年景农闲之时却也得修些陂塘沟渠的,牲口也要赶了冬天调养好长些膘,备着开春出力,还得整修农具,经年没个清闲的时候。实在话,若要想着清闲,便打不得这两年三熟的主意!”

    末了一笑,道:“大体便是如此,若是说到细微处只怕一时半刻也说不清,将来若是用得着时再说不迟!”

    一圈的人啥表情都有,还都阴晴变幻着,前面两年三熟的胡萝卜吊着,这边还担心忙得下来忙不下来,要知道便是现今好些家里农忙时也再没点余力,有余力早就多种几亩地了!我也是百感交集,若是成了就是每年多五成的收益,怕还不止,翻倍的收益!家里收五成,缴过三成的税粮便只剩下两成,这一下子便多出五成,发财了!只是,照了方崇珂刚才说的,又是耕牛又是农具的得多花多少钱?旁的好说,这耕牛一时半会却哪里找去?有钱没处买!再说了,家里这半年钱粮流水一般的花着,再花钱别说娘那里通得过通不过,自个先就心疼的受不了,毕竟向前家里放着上万石的粮食跟眼下这境况有着天壤之别!

    看气氛沉重,挥手把众人赶开:“去,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又不是眼前便要如此,即便是能成也须得好好筹划一番,种子、机具、耕牛,哪样不得费些心思?平日里闲暇时多合计合计便是!”

    众人哄笑着散开,看着张显德踌躇着不想走,心里烦,不想理他,便喝道:“知道你有话说,眼下却不想听,想听时自会找你说话。”扭头拉着李戬、方崇珂远远走开,心里烦闷。

    机会与风险永远是对等的,机会越大风险也会越高,人类的历史早就验证过的,人类的进化史也就是不断地在机会和风险之间徘徊选择的历史,也是一直在激进和保守之间斗争的历史。只不过,现在这个岔道口上领路的是我,成固然是一举奠定王家十年二十年富足的基石,若是不成伤了元气,十年上缓不过来气都是有的,何况王家现今本就元气不足。

    只不过,方崇珂这小子是个人物啊,若是没点动作只怕再不肯留在王村。心里想着,就听李戬大声道:“方兄仔细了,王家少爷现下定是在打你主意,心下先有个防备切莫上当吃亏!”

    反嘴道:“正是,正寻思怎么把你给拿酒淹死!都去,晚上家里等着你俩!”

    自个先回了家去,酒倒是不操心,家里有着呢,我小也不喝酒,正好可以边上看着李戬跟方崇珂斗酒。急着回去跟娘商量这两年三熟的事情,心里没底,也没做过,知道旁处是这么做的没用,别人做得自家未必做得,再说了,方崇珂也就二十上下的摸样,这说话办事牢靠不牢靠啊!

    四叔还是没回,只得先把方崇珂的言语跟娘说道说道,担心的不行!娘倒是不担心,娘说当年东迁的时候就看过旁的地方两年三熟,这些年虽说是没试过却也核计过几次,只是这登州雨水不均,做起来难处颇多。若是现下这雨水不打麻缠了,倒是可以试试。

    拿了纸笔满桌子盘算,当用多少钱粮多少耕牛,盘算完把自个吓一跳:若是成了,吓死人的收益,可若是不成,同样是吓死人的亏空,旁的不说,单是误了一季收成、还得缴了税粮、还得养活改种的村里人,咋会是个小数目?无奈地将盘算的数目推了娘跟前。

    娘却是看都没看随手推了一边,道:“平儿却是心急了,这等事情却是与筑坝不同。”

    “娘!”

    娘爱怜地看看我,说道:“也难为平儿了,还是个孩子便被娘推了前边去,娘也是想着借了这次筑坝的当口叫你好好漏个脸,这家早晚都是要你来当家,早几天罢了!”

    叹息半天,复又说道:“这事却是与筑坝不同!筑坝讲究的是一鼓作气,容不得半点马虎,若是没了钱粮,便是只修到九成,一场大水便冲得干干净净,九成的钱粮便打了水水漂。当初娘让备下一万石粮食便是这个道理,宁可富裕了也万万不可短缺一斤!这两年三熟却是急不来的事情,你若是硬逼了村里客户改过来,只怕都能联名把王家告了官!更何况,有钱粮便早点,便是没有钱粮只若是提前筹划好,晚几年又有甚么干系?若是为娘说来,找上个十户八户的先试上几年,若是好了,村里人自然跟着改了,若是不好,十户八户的能有多少亏空?家里全担下来便是!”

    哈,前面还说胡萝卜呢,到底自己还是被方崇珂画的胡萝卜给晃晕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啊,都是老招法,前面忽悠张显德修水渠也是打了这个主意,这咋一转头自个倒是忘了个干净!

    娘接口道:“切莫得意,这等事也该有个明白人指点着,这方家小子留得下留不下还在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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