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人么就是贱骨头,虽说是嘴上不敢说,肚皮里却一直腹诽六叔成天折腾我折腾的太狠,每次连爬进浴缸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今儿倒好,浴缸里还有气力做几个花样游泳的动作,可咋就浑身不自在呢,水热热的泡着,就是没了往日泡的感觉。往日里坐了浴缸里面,舒坦地向后一靠,眯缝着眼泡着热水,浑身乏得到了极致又叫这热水一激,从毛孔里向外透着舒坦,今儿倒好,就没点自在的感觉。
胡乱泡一阵子浑身不爽地爬出来,奶娘早就拿了大块的毛巾一边等候多时了。容不得推辞,手脚麻利地就给拾掇干净了,新做的衣裳穿得舒展光鲜的,等下还得给村子上各方首领们做个动员,自然是要穿得人模狗样一点嘛!。
吃着早饭,娘边上还不停地叮嘱,该怎么说话才能鼓动起村上人家的气势、鼓动起做活的劲头儿,还能落个王家仗义疏财的好名声。昨晚都讲到半夜了,连草稿娘跟四叔都早早写在了厚厚的几页纸上,硬是逼着背了几遍,虽说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可这总不能对头已经排好兵阵了这边还在磨枪吧!这人都外边候着呢,咱赶紧吃完饭赶紧开始成不!心里想着嘴里不敢说,娘的眼神叫我不敢说也不忍心说,唉,当娘的心。怕是后世高考的当口,这考场外头等候的爹娘们比考场上的孩子还紧张些吧!
院子里四五十口子庄户人家站得满满的,随着娘和四叔进了正房,正房里早把太师椅拉了门边,一溜摆了四张椅子,李伟李仲正坐了边上两张椅子上悠闲地喝茶。正房地基是垫起来的,高出院子地面怕有一尺多高,虽说是坐着,比起站在院子里的庄户倒也不显得矮了多少。
先给两位李先生见过礼,随了娘坐下,满院子的人眼珠子都不眨,齐齐看着娘。娘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对四叔说道:“王管家,早些年平儿还小,我一个女流之辈只得勉力操持着家里的活计,现今平儿也九岁了,这家业迟早也是要交到平儿手里的。去年我就说过,现今咱王家说了算的是少爷,这事情该怎么办,给禀报清楚便怎么办。我呢,这些年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外面的事情有平儿当家,我也该享几年清福了!”
说得我直发呆,虽说是娘先前就一直把我向上扛,不遗余力地树立我家主的权威,可是毕竟咱还是一个小毛孩子啊,怕是没谁当真把我当家主看待,即便是两位李先生、即便是江头他们,怕也无非是把我当作未来的王家家主罢了!娘还年轻着呢,又是多年辛苦持家得了众人的拥戴,哪成想当了村上这几十口子有头有脸有威望的爷们不经意就给大明大亮地说出来,分明是直接就给安上了现任家主的帽子啊,娘啊,我还不想啊,过两年再说不成?
四叔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哼,当我小孩呢?!要是娘事前没跟四叔反复核计过,我就把王字倒着写!四叔恭恭敬敬冲我施了一礼,吓得我赶紧起身回礼,马虎不得,跟了没见过面的爷爷和爹爹多年的老人,又是打小看着我长大的,这礼可是万万当不起。叫四叔给吓得,连四叔说的啥都没听清楚,只好不住的点头。
四叔上前一步站了正房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慢慢的扫视了一眼站了满院子的人,刹时满院子鸦雀无声,几个胆小的低了头、看都不敢看四叔一眼。四叔这扫一眼的气势,哪里还像个慈祥和善、精明能干的管家,分明就是一个位高权重、主宰生死的上位者,别说他们,连我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想想也是,本来就是跟着爷爷和爹爹战阵上滚了出来、死人堆里爬了出来的,又数十年掌管着王家五六万亩的田地、千多户的庄户人家,只怕这才是四叔的本色吧!
四叔眯缝了眼,慢慢吞吞地说道:“年前夫人就吩咐过,往后咱这王家当家的家主就是小少爷了,这事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今儿也跟大伙儿说道说道,别说是有个变故不知道该当找谁做主!夫人既是存了享几年清福的念头,小少爷在家的时候有了事就得多向小少爷禀报。老汉我先随了老太爷,后来又跟着老爷夫人这许多年,现今我便随了少爷跟前做差事,哪位若是存了歪心欺少爷年少,丑话说了前头,莫怪老汉翻脸不认人!便是多少年的老脸也顾不得的,即便是少爷不怪,老汉也断断容不得!”
话前头起的调柔和无比,到了后来却是声色俱厉,眼瞪得溜圆的精光四射,满院子的人齐声回到:“我等不敢!”
四叔收了杀人的眼光,换了一副慈善精明的形象,半晌方才笑眯眯地说道:“如此最好!都自己掂量掂量,虽说是少爷年少,可是现今少爷便有了老太爷和老爷的遗风,见识更是不凡!莫说是同龄的孩子,有些见识便是我等也远远不如。便是预备着存了歪心思,自个也掂量好!别的不说,但说这机械厂,不到一年的光景便有了这等名声。”
“说说正事,”顿了顿,四叔接着说道:“自打过了年,便有不少人家找了家里,今年怕是个大旱之年,各家怕是都不易吧!老张,你家里租的田地多,打的粮食也多,你倒是说说这大旱之年该当如何?”
人堆里钻出个五十多岁的干巴老头,搓着手满脸的不自在:“回管家,今年各家怕还是要腆着脸求了主家,没主家拆借点怕是过不去这个坎。我家里虽说是租种的地多,自家里还有几亩地,可等着吃饭的人口也多……”
四叔点点头,扭头冲几个年轻点的问道:“你几家人口少,下地的人又多,怕是好些吧。”一院子的人七嘴八舌的,也听不清楚都说些啥,正乱哄哄的,人堆里走出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呦,这我认识,靠着山里王庄的,年初陪着两位李先生山里转悠的时候没少跟前晃荡,前后帮了不少忙,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精壮汉子拱拱手答道:“回管家,若说起来这村上人家倒也是差不多的境地。咱王村的庄户人家,在这黄县比起别村来要好上一些,去年收成倒也不错。只不过好点的家里趁了去年粮价好的时候卖了些粮食、置办了点家当,寻常的家里也是吃得饱饭、卡了今年的麦收和秋收用度,没几户人家多存得余粮。出了正月,眼看着是个大旱之年,各家里方才开始算计着度日,算起来种麦子的庄户也就是五六月份的光景,去年秋天收了粟子的人家也就是支撑到九、十月,只不过若是今年麦收绝了收成,又误了春天的这一季粟子,今年的这个冬天是无论如何也难过去!何况,这大旱之年,便是菜蔬瓜果也没多少收成,更加多用粮食。”
点点头,嗯,精壮汉子是个人物,想的长远、话说的明白。
四叔不动声色,点点头说道:“前些日子倒有不少人家找了家里,也透了些风声,只是少爷登州城里忙了学业,家里也不能随意做主。昨日少爷回家,今儿一早便把大伙招呼过来为的便是这事!老太爷仁厚,老爷、夫人仁厚,轮到少爷当家,更是仁厚……咱们住了王村算是前生的福气!”
四叔说的仔细,下面听得认真,还不住声的附和着,可我听得有点想吐,四叔,太过分了,溜个号。
刚醒过神,就听四叔说道:“别说是你,地里几十年的庄稼把式也没看出来今年要大旱,少爷去年秋天上就看出来了,早早的请来了两位李先生帮村上筹划,早早寸上了上万石的粮食……”
乱了,彻底乱了,上万石的粮食,虽说是大车小车的进出,村上人家也多有耳闻,可是这一从四叔嘴里得了准话,还是乱成了一锅粥,兴奋,说啥的都有,就是一句也听不清楚;脸上啥表情的都有,哭的也有,就是没一个不动声色的,就没个沉得住气的!一万石粮食,啥概念?满村子上千多户五六千人,光是靠这一万石粮食这荒年也过得去!心事重重了几个月,一下子放松了,王家仁厚,只要是王家有粮,断不会看着村上饿死人!四叔连摆了几次手都没人搭理,光乱哄哄的光顾着兴奋了!四叔索性不管了,笑眯眯地站了门口看着满院子的人发癔症。
发了半天神经,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冷不丁有个人醒过神来,低声喝道:“都听管家说话,都听管家说话……”
满院子的人跟传染病似的,突然就安静下来,齐齐的盯着四叔满眼都透着热切,几个进来时就佝偻着腰杆的老头腰也挺起来了。四叔满意地点点头,道:“其实前些日子跟几个找到家里的也透过口风,少爷心里存了行善的念想,想在这大旱之年筑条水坝,拦住这黄水河水,即便是日后再遇上天旱地里的收成也保得住,村上也就再没了大灾之年。今儿招呼大伙儿过来,便是要跟大伙儿商量,愿意出工的人家都到了家里来,工钱折了粮食,一旬一算两不亏欠,不愿意来的不勉强,自便!倒是来的,提前说个清楚,工钱不高,今年粮价又贵,折了粮食叫各家过得下去罢了。各家也不必像往年一样到家里来借粮,也省的来年收成后归还亏欠,三两年上缓不过来。你等回去跟周围邻里好好合计一下,来与不来,来多少人三天内给家里个回话!家里合计过了,若是村上精壮都来,怕是用不了这许多人!”
啥,四叔,不对吧,原本合计,即便是村上精壮都来,人还少了不少呢,还想着外村找上一些,这咋用不了呢?莫不是江头、李戬他们有了啥新的法子?不会啊,没听说啊!哈,明白了,四叔是个老狐狸,一句话就能叫这些人争起来,说不管是啥东西不论好坏,哪怕是一堆狗屎若是争起来都变成了好东西。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过好像也没这个必要吧,这个时候不来的倒真是傻瓜了。
四叔这边话音刚落,人堆里就响起个声音:“合计什么!灾年能有口饭吃饿不死,还不落下饥荒,这样的事情哪里找去?不管别家怎样,王庄河东这片四五十户人家,有一家便算一家,有不识好歹的我自跟他理论。”
看看,哈,是王庄上熟悉的精壮汉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四叔找的托儿。
这边话音还没落,七八个声音同时响起来:“我等愿意!”又是一堆声音,更间或着指天发誓的、捶胸顿足的赌咒豁出命来也不敢耽搁了筑坝的,更有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的。都说完了,就一个老头憋得脸通红,一句话也不说,揪住王庄精壮汉子汉子要拼命。
正纳闷呢,四叔开口说道:“老李,你就别着急了,越急越说不出话来,你是怕别处人来齐了你那的人用不上吧!便是用不了这许多人,也要各家匀和着来人,总要叫各家都过得下去吧!你若是不想来就摇摇头,你若是想来就点点头,揪住个晚辈算哪门子的事儿?这把年纪的人了都!”
老头重重的点了几下头,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狠狠地瞪了精壮汉子一眼,悻悻地放下了手。哈,老头是个结巴,有趣,有趣!
正偷着乐呢,就听四叔说道:“既是如此,就请少爷训示!”说着一闪身,把我给让了出来,懵懵懂懂的就被几个家丁给驾到了门口的高凳子上,坏了,刚光顾着乐了,昨晚上娘教了一宿的演讲稿全想不起来了!
正呆呆地努力回想呢,这演讲稿就快到嘴边了,就见众人齐齐应到:“请少爷训示!”震得我耳朵嗡嗡的,这演讲稿也给震到了爪哇国!
嗨,算了,想不起来就临场即兴发挥吧!
我稳稳心神开口说道:“众位都是村上的老人,虽说是都是王家的客户,可算起来都是王平的长辈,王平年幼不经事,诸事还要靠各位扶持,王平先谢过了!”
团团施了一个礼,看着众人忙不迭的回完礼,接茬说道:“原本自个儿也准备下一些说辞,方才一急,全给忘了,正不知道该如何说,就被四叔给让了上来……”
就看众人表情都是一愕,继而都憋不住的乐,四叔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都没拦住,我也跟着乐,怕啥,本来就好乐吗!
乐过了,接茬说道:“只说几句话!这次在这黄水河上筑坝,整个登州都没有过的大事情,须得几千人半年时间上说话,没点规矩是万万不能!若是受不得这些规矩,趁早别来,省的惹出事端来大家面皮上都不好看!”
大家正色应到:“理当如此!”
我指了指两位李先生,道:“这头一条规矩便是一切事务单凭两位先生安排,两位先生是筑坝的高人行家,见多识广,登州城里费了老鼻子劲请了来的。”
“这第二条便是,诸位回去各自预备好人手,两位先生只吩咐你等,你等张罗好自个的人手。自己的一摊子出了事情,我只找你等,别人我一概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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