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下来鞋都走坏了两双,哎,真是麻烦!不过,虽然说是礼节上麻烦些,可这年头人情味却非常厚重,这人也厚道,不管走到哪家,里长外短的全给叮嘱到,真心实意的,全不象后世过年,连打个电话拜年都是满嘴的敷衍味儿。
起初几天还是满心的不情愿,两天下来,已经慢慢有点喜欢了,喜欢那种被周围满村人惦念关心的感觉。我知道,这些厚道的老人不光因为是王家客户的原因,他们对村上旁的七拐八拐能够拐上亲情关系的人家也有同样的惦念。庄户人家厚道,一点点真心实意的帮助,换来的是一辈子的惦念。啥时候过年过节都不忘了“打情”,就是回点人情的意思。可住的近了,谁都有个帮别人的时候,谁都有个被别人帮的时候,逢年过节的你来我家“打情”,我去你家“打情”,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绝不两下抵消,日子久了,就变成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浓浓乡情。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远亲不如近邻吧。
旁人不知道,村上这些威望高的老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情愿伸手帮别家的人,这种人有事儿招呼一声,四周遭的庄户人家全听。
也慢慢理解了为啥灾年王家要拿出这许多粮食来帮扶村里人渡过荒年:往好里说,人家几辈子念着王家的好;往不好里说,王家若不这般做,怕这几万亩地便没人给种,这年头荒地多了去了;再往坏里说,王家若是做得过分,大灾之年村上能把王家整个扒了去,这叫做“吃大户”,只若是不造反不出人命官府也管不了,这叫做为富不仁、法不责众。
这年头人厚道啊,前些年遭灾王家不过拿出的钱粮比旁人多些,村上庄户人家灾年全能活得下去、村上饿不死人罢了,满登州便都知道王家的仁厚之名。啥时候若是王家有事,只怕冲这仁厚之名出手相助的便不在少数!有点喜欢这年头了,人厚道!
就像十九爷爷,六叔说十九爷爷是我爷爷的亲卫,拉着我手不住嘴地念叨着爷爷的好处、念叨着爹的好处、念叨着娘的好处,现下又念叨我的好处,自家战阵上给爷爷挡了几次刀、挡了几次箭却是只字未提,临走还喝令孙子把家里自个酿的老酒给装了一坛子。刚要推脱,被十九爷爷一口给喝了回去:“大帅的嫡孙,哪能不喝酒?想当年大帅……”
满街的孩子四处乱跑,欢庆的,过年最高兴的怕是孩子了,还不懂得担忧、也没学会发愁,冬天里又没啥事能满村子乱跑,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就够了!欢庆的声音都走了调,几个没人屁股高的小子边跑边奶声奶气地念诗:“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漓漓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炖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哈,念得好,给发个诺贝尔文学奖!
得福自打回来便一头扎进了机械厂,这小子对机械厂的兴趣比我都大,这几天被江头拉着四处给机械厂的大主顾送年礼,得?赶着马车随了四叔四处送年礼,得才被娘打发到登州城给姐和姐夫送年货,顺便捎着给鞠先生和李伟、李仲两位先生的年礼,就剩下得宝和小三陪了我转这几天。
程帐房昏天黑地统计核算着王家今年的收益,不时跑去跟娘说道说道。要说也还就是徐帐房能力强,满府上下鸡飞狗跳预备着年终总结的当口愣是胜似闲庭漫步,找我几次要汇报工作,没工夫听,单问了问收益便吓了一跳,赶紧吩咐徐帐房预备年礼,不小气,每人一贯、老人加倍,江头五贯。把个机械厂给乐的,到了腊月二十九还铆足了力气开炉打铁。
这边刚吩咐完,衣领一紧两脚便离地了,哎,我说六叔,忙了一天呢,您倒是让我喘口气啊,大过年的还这么折腾人玩啊!
自打休学,六叔更是变着花样地折腾我,这强度都快赶上大地震了!
这边好不容易刚刚地震完,正腾云驾雾的要去洗澡的当口却被江头给拦住了,来了大半年了,啥坏习惯都改了,就这洗澡改不了,一天两次,还得是热水澡,滚烫滚烫的解乏,都抵得上庄户人家半辈子洗的澡了!
一脑袋的不爽,咋这么没眼色呢,喝道:“啥事,赶紧说!”
“少爷,这年礼怕是有些不妥。”江头一身的臭汗味,这年头,男人家不下雨不洗澡、不过河不洗脚,也就是夏天天热河里扑腾几下算是洗澡了。这成天打铁的半年多没洗澡,这身上还不如个野猪干净,人野猪还知道松树上蹭蹭呢!
“咋,少了?”
“不少,不少,只是漏了一个人……”
“没啊,跟徐帐房说得明白,连鼻涕虫都有,咋会少人?”
江头道:“少爷,机械厂里的人是不少,可是今年收益不少却不全是机械厂里的功劳,卖到黄县城器具价钱拿捏的恰到好处,却是另有他人相助,您说,这年礼是不是该送一份?”
“啊?该送该送,江头你做主,不小气!不过若是此人当真有这本事,开出价钱,机械厂请了回来岂不更好!”没法不爽快,这机械厂银钱挣得换谁做东家那都得鼓励不是。
“多谢少爷!既是少爷准了,明儿一早在下便跟管家说说去。”江头喜道
“啊?跟管家说?谁啊,莫非是家里的人?”
“回少爷,就是家里的得福啊!在下告退,多谢少爷!”
啥,得福?好你个江头,刚还说你没眼色呢,闹半天是专门挑拣了这个当口来说话的!那谁,得福,你小子门后边躲啥呢,看见你了都!叫你小子得意,这主意是你给江头出的吧!今年年礼没你份,叫你耍心眼!
转眼间便到了年三十,把个厨子忙活的裤子掉了都顾不上提。下黑就我跟娘俩人,守着老大的一张桌子,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就是人有点少,有点冷清。娘看我吃的狼吞虎咽的,高兴地抿一口酒,道:“过了这年,平儿就又长了一岁,再过得几年,待为娘给平儿多娶上几房娘子,生上几个孙儿方才热闹!”
“啊!”胡乱应着,我这才多大啊就娶娘子,还一娶就几房!
娘胡乱跟我说着话,我吃饱了,胡乱应着,蜷在椅子里打盹。不能上床睡觉啊,娘说这叫守岁,要熬一宿呢。
迷迷糊糊醒了几次都,看娘还守着呢便接茬迷糊,冷不丁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惊醒了,啊,半夜了,这是辞旧岁迎新春啊!紧接着吴妈端上来几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嗯,这好,白菜肉丁的,嗯,这个也不错,韭菜三鲜的,哎,这啥?咋咯牙呢?赶紧吐了出来,半颗大红枣带了老大一个枣核,娘给乐的嘴都合不拢,吴妈连声说道:“恭喜夫人、恭喜少爷,少爷新年有福了,少爷新年有福了,少爷新年要行大红运啊!几盘子饺子,就包了一个大枣的呢!”娘给乐的伸手便把腕子上镯子撸了下来,随手塞了吴妈手里,吴妈也乐,可不,单只这么个镯子,抵得上吴妈几年工钱呢!
睡得正香被兰儿给摇醒,看看外面天还黑着呢!兰儿手脚麻利的给换了新衣裳,随手给塞了正屋太师椅里,哦,看来娘他们都是一宿没睡呢。
鸡刚叫头遍,就听院子里一阵的鞭炮乱响,紧接着四叔领着家里上上下下的各色人等穿戴整齐的进来给娘贺喜,娘不说话,笑眯眯的每人发了红包包,边发边冲吴妈点点头,吴妈和兰儿一人拿了个老大的剪纸便朝屋门上帖,贴啥呢,啊,是个福字,还剪得跟幅画似的,等等,不对,吴妈不识字咋的,我脱口而出:“吴妈,福字贴倒了!”
一屋子的人齐声应道:“福到了!福到了!”
啊?这样啊!看娘给乐的,眼睛都迷成一条缝了。娘拉了我的手,当先跨出屋门,哈,放完鞭炮满院子的碎纸屑铺了红红的一地,看着就喜庆!
娘说道:“管家,记好了,往年初四就该打扫院子,今年既然是平儿说福到了,这院子就等出了十五再扫。”
四叔应了声,一挥手,早有两个年轻壮实的护院卸了门闩,吱扭扭地开了正门。四叔高声喝道:“请门神!”
边上两个老点的护院手脚麻利地一边门上帖了一幅画,咋看都不象秦叔宝和尉迟敬德,没敢瞎问,怕忌讳!正琢磨这谁呢,娘端了个老大的托盘递了过去,俩护院一边一个飒利的就给贴上了,中间的横批管家亲自扶了梯子上去贴好,定睛看看字写得挺好就是不只是谁的手笔,上联是:义犬守门户;下联是:良豕报岁华。横批:五谷丰登。太老套了吧!
四叔这横幅一贴,众人全一脸的欣喜,齐声道:“五谷丰登,五谷丰登!”哎,不对啊,这啥时候都成了识字的文化人了!
早饭简单,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年糕,上头洒着几颗大枣,好吃!就是少点白糖,若是有点白糖,软绵绵黄??的年糕在这白糖里一滚,不得了的感觉!
看娘期待地看着我,好像是希望我说点啥吧!想半天,没词,得了,跟娘要点白糖得了!
“娘,这年糕配上……”没等说完,娘便急匆匆地打断我:“平儿,方才你说甚么?”
咋,说得不对?
“娘,年糕……”
娘立马接口道:“年糕、年高,年年高!”
哈,这样啊!
“娘,年糕!”
“哎,年糕,年年高!”娘欢喜的眼泪都出来了,这么在意这些啊!这要是哪句话说不好了那不麻烦了?算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一会娘还要领了去祭祖呢,说错了话可是不得了。闭上嘴当哑巴、当木偶总成吧,夹起尾巴做人、绝不乱说乱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