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环佩叮当,只见长长的珍珠帘被撩了开来,一只白嫩的小手轻轻的伸了出来。众人呼吸为之一窒，只见一个流苏扑额，丫头模样的少女走了出来，侍立一侧。众人不由松了口气，暗道原来是个丫头。
少顷，轻挪娥步，一袭羽衣，满身秀色的水清姿终于出场。众人只觉脑中轰然一震，一时忘了身在何处。心中都道，原来这就是美人啊。水清姿直如清夜中的明月，七分秀色，三分清冷之外又似乎带着几许神秘的色彩。她长长的秀发微微结了个髻，大多数却自然写意的披散下来，泻在她一身清雅秀气的着装上，其清冷之处比之碧青朵之娇娆多姿，李玉琢的俏丽绝伦，更有一般引人的魅惑。
水清姿用她那能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在全场看了一眼，接过丫头递过来的一个圆形乐器，轻歌曼舞起来。众人不由睁大眼睛，似是害怕遗漏了任何一个细节便要后悔终生似的。意识里又似乎只有自己和水清姿的存在。她的舞只为自己而舞。就连暗怀心事的李玉琢，工于心计的碧青朵这等美女也不由的被吸引起来。
只见水清姿舞了一段，便奏起手听乐器，檀口轻吐，唱道：“公子快意渺东峨，千峰万秀赋于他。春宵夜夜披甲冷，旭日旦旦苦征伐。”那大概是冰宇帝国南方一带传入的乐器，与华越盛行的箫管钟鼓颇多异处，但也声韵极美，就像是流水鸣涧，嘉林鸟叫一般。
水清姿眸光忽的露出黯然神色，接首唱道：“窈窕千金，清寒晓冷虚抹泪，婉转娇娥，春梦破处有红痕。走，情不能，留，义不能。”
词意大概是说女子爱上了志向高远的男子，虽然男儿有志是她所喜欢的，但是天涯相隔，其中相思相忆之情却又难语难诉。众人渐渐被她的歌声感染，只听她反复咏唱“走，情不能，留，义不能。”眼中泪光闪动，声音却渐低渐无。
久久的，那哀婉百转的歌声犹在众人心头激荡，一时之间，只觉什么功名富贵真的只是过眼烟云罢了。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这等真挚的情谊，和至纯的情感。
还是水清姿最先清醒过来，微整了整衣襟，裣衽道：“诸位勿怪，清姿失态了。”众人一呆，尚自愣神之际。天水萧然长身而起，鼓掌叹道：“今日一曲，方才领会古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快美感受。”
众人一醒，顿时大起共鸣之心，一时之间，秦楼之中掌声雷动，喝彩之声不绝于耳。水清姿轻移莲步，向主席走去。所过之处，自然让人大感殊荣。
华勒庭笑道：“清姿姑娘的歌艺竟已达到这种境界，真是见面胜似闻名。”李玉琢瑶鼻轻哼，低叱道：“马屁精。”不过心中却不得不认同水清姿确实名不虚传。
这时水清姿已来到近前，微福道：“清姿见过干爹。”天水萧然哈哈一笑，伸手去扶，道：“免了，免了。”
水清姿眸中忽尔闪过迷茫之色，忽然右掌一翻，已多了一把寒山四射的短匕，刃冷光寒，向天水萧然当中插去。
当是时，华庭勒早已毫无防备之心，况且未知深浅。李孟钦虽在近处，却似微有迟疑。李玉琢、碧青朵却已远了许多。天水萧然只觉下腹一凉，千钧一发间，忽觉身子急向后撤去。坐下大椅一退数尺。耳边只听水清姿一声娇叱，被迫退了开去。
人影闪动，原来站在天水萧然身后的两个中年人已挡到眼前。众人犹在大声谈笑，互相敬酒，浑不知这边发生何事。华勒庭神情一呆，李孟钦嘴边挂着一抹笑意，一副看戏的样子。李、碧二女满面惊色，一时却搞不清到底所为何来。
天水萧然低头看去，只见长袍被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若非万分危急之下，他身边一个中年人拽过椅子拉后数尺，匕首只划破外衫，其势已极，未及深入。另一人眼明手快，曲掌击落。恐怕已是后果堪虞。
这两人原是极有名的人物，人称“铁树开花”的石之刃、石之锋兄弟。心态比常人坚韧许多。所以虽然同样沉浸在天籁般的歌声之中，却从疏忽护卫神相的职责。故能一击破敌。其时，短刃虽利，经过两人内力碰撞，反而将长袍一幅击落埃尘。
天水萧然将心潮平复下来，沉声道：“姿儿，你这是做什么？”水清姿眼中闪过茫然的神色，道：“我……我……。”眼神忽的又锐利起来，手掌一翻，似欲搏击而上，忽然水清姿一声惨叫，脸蛋升起一抹红潮，旋又褪去，‘啊’的吐了一口鲜血，人也摇摇欲倒。
众人方才注意过来，惊异出声。轰然一声大震。一团巨大的物什从地上窜了出来。砰的一声，一张厚重的檀木大桌被撞得支离破碎。杯儿和碟儿齐飞，汤儿共粥儿混流。众人纷纷惊走避席，一些贵族子弟早已亮出明亮长剑，跃跃欲试。
那团物事却似没有停意，直向屋顶撞去。李孟钦袍袖挥动，溅起的汗液化作利箭，飞速穿去。那团东西忽然爆裂开来，众人定睛看时，只见一只破烂烂的外衣飘落下来。上面满是破洞。
抱臂般粗的梁椽上已挂了一人，说是挂，因为那人竟是倒躺悬在屋梁上的。只见他一头灰白的头发垂了下来，偌大的一个酒糟鼻子，将眼睛，嘴巴挤得东倒西歪，一张眼睛又细又长，极尽阴险诡谲之能事。
老者细眼一转，叫道：“臭小子，你敢偷袭老夫，信不信爷爷将你掰成两断。”众人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场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那人穿着宽大的葛布长衫，柔软的长发贴在背上，让人目眦尽裂的是他竟敢将水大才女抱在怀里，上下其手，一些金京阔少已经忍不住要上前护花救美。不过看到连碧眼神相也站在一边，石氏兄弟又隐成围护之势，就算是傻子也得惦量惦量了。
李玉琢心中没来由泛过一阵酸酸的味道，轻轻地咬着嘤唇。当所有人都注意着梁上怪人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他了。
他当然暖夜，看着暖夜跃出救人。那种专注，那种旁若无人……。李大小姐不敢再想了，只希望他能无意的，很快的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就好。
当一个人有了真心属意的东西时，他（她）就会不断降低自己的底线，甚至有时连自己都怀疑还有没有底线。旁观者固然心蓄百味，然而即便再睿智刚强的人也往往难以免俗。
（二）
对于梁上怪人的狂妄叫嚣，暖夜连抬头的意思都没有。李孟钦冷哼道：“好一式‘天罗地网’，难怪阁下敢如此狂妄，摩门余孽，也就会干些见不得人的卑鄙勾当。”梁上怪人哈哈一笑：“老夫当然不若你乘人不备来得光明正大，素衣善门果然人才辈出。可惜呀可惜。”说着连连摇头，他的脑袋本来就大，加上灰白的蓬松长发，这一摆弄起来，倒像极了赛狮会上的摇头狮子。
这时暖夜功行完毕，在水清姿的命门上轻轻抚弄。水清姿微微挣动，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暖夜轻叫道：“清姿，清姿……。”
水清姿猛得张开眼睛，目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忽得伸手勾住他脖颈，呢喃道：“我这可不是做梦么？这是哪里呀！”暖夜抱着温香软玉，听她吐气如兰，脸孔不禁有些发烫，却不敢就此推开她，柔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的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说着抚上她的睡穴。水清姿急道：“别，我要看着你，暖夜，暖夜……。”声音渐低，两朵红晕却爬上面颊。
李玉琢看着这副郎情妾意的场景，心中气苦。此时听到梁上怪客，可惜可惜的乱叫。张口问道：“喂，你是什么人呀。为什么要害水小姐，又是在可惜什么？”
那怪人双目一瞪，道：“你竟然不知道我‘搜魂老魔’梁怪的名头。”李玉琢拍手笑道：“原来你叫梁怪，难怪会爬到房梁上，人又打扮的这么怪。”李玉琢虽不知梁怪为何许人，李孟钦却着实吃了一惊。
三十年前，摩门忽然出现一种“搜魂大法”可以凭空摄住人的心神，以供驱策。摩门本以为此技足以扫清任何障碍。初时对敌倒颇为霸道，直到遇上享誉大陆的“天冥道――惊神榜”上的十大圣手之一，剑枭阿盼斯。
据说，阿盼斯找上摩门，恶斗三日三夜，将此道高手屠灭殆尽，以至于摩门急速转衰。此后十年间又被李道钦连败，逐销声匿迹。而梁怪却因故逃过劫难，搜魂大法渐趋大成。当年他已是此道高手，号称“搜魂老魔”。
李孟钦还在犹疑未定，那边李玉琢已叫道：“你还没说可惜什么呢？”梁怪眼中忽然满是缅怀的神色，道：“咱们摩门向来桀骜不驯，你要当宗主，我也要当宗主。结果闹得四分五裂，争来争去，伤的都是自己人。否则，即使以阿盼斯之能，要重创摩门，那也不易。”他顿了一顿，叹口气道：“听说这些年出了个什么李道钦的家伙，将咱们的徒子徒孙欺侮的好不辛苦。”
他本似自言自语，忽得扭头看着李孟钦道：“你这手‘紫气万道’也算有些火侯了，可惜你不是李道钦，否则老夫今天就要来个名符其实的出丑露怪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嘿嘿……”他口气转厉，“小姑娘，我现在心情大好，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否则呆会儿眼前这些人可就都见不到了。”
李玉琢奇道：“为什么会见不到，我们不都好好的吗？”
梁怪哈哈一笑：“呆会儿就不好了，死人当然是见不到了，你们都会变成死人的，小姑娘，你怕不怕呀？”李玉琢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忽觉梁怪的眼睛里似透着怪异，不由了阵晕眩。
正自心慌，只听暖夜透着焦急的喊道：“李小姐，别看他眼睛。”
李玉琢心头一清，难掩喜色的道：“你叫我吗？”暖夜神情微异，点头道：“这个老头有些手段，你帮我照顾一下水姑娘好吗？”
李玉琢哦了一声，似是颇为失望。暖夜微笑道：“其实不管多么高明的术法，道理也都是一样的。好比垂饵钓鱼，只要贪念不起，自然就不会堕入彀中。摩门推举所谓的搜魂大法，说到底也不过是幻术罢了。于我看来，却是不值一哂。”
“记得不要看那个梁上老怪的眼睛。”暖夜微笑。
李玉琢心头一甜，喜滋滋地点头：“我知道了。”
将水清姿慢慢靠到她怀中，暖夜长身而起：“天水先生，水姑娘刚刚中了梁怪的‘貌合心神’心法，行刺之事非她本心，还请你不要怪罪。”天水萧然虎目一张：“姿儿是我义女，即使她真要杀我，因果缘由，只要有番道理，天水明目，自当斟酌清楚。何况受恶人利用，天水自无乱加迁怒之理。”
暖夜点头:”我保证清姿一生都不会有杀你之心的。”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暖夜缓缓的转过身来，众人只觉梁怪的眸子一下子扩大开来，让人似欲陷入无边的黑夜里去，一边心志薄弱的人早已一跤摔倒。连“铁树开花”石氏兄弟，李孟钦这等高手也急忙避开目光。
碧青朵此刻却是清醒的，她不光是车月高手休那蒙的关门弟子，她所修练的垂园心法更是独树一帜，所以不受影响。碧青朵只觉一霎那间，暖夜的眼中似已烧起一团熊熊烈火，并且愈燃愈烈，大有燎原之势。不觉身上也热了起来。连忙移开目光。没想到不惧摩门貌合神离功法的她却偏是受不了暖夜那双火眼金睛，不经意间忽见天水萧然也是目光炯炯看着两人。
此刻连二石，李孟钦这等高手也只能抱心守一，无暇他顾。孰不知，天水萧然虽然不通武功，其人却是天生异禀。“碧眼神相”的称谓，不但指他眼光独到，有识人之明。一双碧眼更能识破天下奇门异术。
此时梁怪却是身体僵硬，大汗涔涔而下。这搜魂大法虽是一流的歹毒功夫。其实不光大成不易，更怕遇到心志极坚之人，倘不能制其魂魄，必将受魔功反噬。阿盼斯也正是心志卓然，加上剑术奇厉，才能大破摩门。
梁怪自知遇上敌手，不禁手指微颤，忽然向双眼插去。只听一声惨叫。梁怪浑身抖个不停，直从梁上摔了下去，匍匐在地。脸上血肉模糊，甚是可怖。此人不愧是摩门魁首，一旦形势不利能毅然行此壮士断腕之事，桀骜狠厉可见一斑。
李玉琢听得惨叫，才敢扭头来看，忽见暖夜脸上一片紫气，随即变得苍白，不禁心头微颤，伸手相握：“暖夜，你怎样了？”
暖夜长长吁了口气，脸上终于恢复了血色。睁眼微笑道：“好险！”原来梁怪一上来就欲将他制倒，施起七层的搜摄大法，暖夜也不欲退缩，冷厉还击。两人看似平静，暗地里却不啻一场凶险恶战。非要一方溃败，方能罢手。暖夜胜的侥幸，心志修练却也借此更上层楼。转而看到李玉琢紧张的神色，不禁情怀微动，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伸手反握她纤美的玉手，紧了紧道：“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面对暖夜灼灼目光，李玉琢没来由一阵娇羞，脸红的抽回玉手。
梁怪慢慢地平静下来，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本门的心法。不对，你这么大点儿年纪，就算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练，又怎能炼成本门的‘火眼金睛’法门。不对，不对。”说着不住摇头。他本来长像怪异，此刻更是满脸血污，眼眶中血肉模糊，血水犹在不断涌出。李玉琢本有些后怕，此刻又觉得他颇为可怜。不禁心软道：“梁先生，你先不要说话了，还是快把……快把眼睛包扎一下吧！”
梁怪怒哼道：“我梁怪纵横一世，哪用得着你来教训，嘿嘿，三十年前我本就该死了，现在多活这么久，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女娃娃又懂得什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