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扫地出门见真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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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一辆独轮车停在了陶家大院门口。

    那个剌刀人又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男女。进入陶家大院,穿越天井的时候,那剌刀人转过身去,对那三四个男女说,你们先在这里晒晒太阳,等我叫你们时,你们再进来。

    剌刀人跨进门槛来,态度显得很和气,比上次抄家时还要和气。他身上穿了件中山装新棉衣,腰间也没有再插那把剌刀。他一见到我妈妈便说,我带几个人为你搬家来了,他们就在外面等着,你赶快收拾一下,不要忘记了什么贵重物品。希望你配合。因为来不及事先通知你,你如果有什么事不方便,比如说要换衣服什么的,需要我们回避一下,我现在可以先出去,你可以关一会儿门,但时间不要太久。

    我妈妈瞪大了惊诧的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想不到这位权威人士今天是如此的和颜悦色,说出来的话又是如此的替人着想,如此的人性化!妈妈说,谢谢政府的关心!你看我这屋里,吃的还有半袋子米,穿的还有几件衣,盖的在床上,用的在灶边,己经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了。

    剌刀人说,有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一定不为难你。因为以后,你很难再有机会,单独呆在这屋子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我妈妈说,真的是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了。我只是有一个大胆的请求,希望得到政府的同意。

    什么请求?剌刀人反问道,你先说出来,只要是不违反政策和原则的,我都会考虑。

    就是关于我和陶惠恩迁往益阳街上去的事。妈妈说,我请求从这陶家大院直接搬到街上去,请你还准许我们在这里暂住几天。或者你现在就把迁移证给我,我现在就牵着我的崽,马上走,这屋里的东西我都不要了!省得麻烦你们来搬家!

    剌刀人说,你还没在我们这乡里政府打好准迁证,街上政府是不会接收你的,你去了也上不了户口,还得被清查回来。

    请你帮我开一张准迁证吧,我妈妈说,你接到我的申请报告时,是同意了的。

    我是同意了,剌刀人说,我现在仍然同意你和陶惠恩母子两个迁走。要不,你们这妇弱子小的,在这乡里,一年到头,能作出一丘田来吗?你们的口粮从何而来?但是,走路必须一步一步的走,办事也必须一步一步的来办。

    还要等多久啊?我妈妈问。

    快了,剌刀人说,你们今天从这陶家大院里出屋,我明天就可以叫乡秘书为你们开出准迁证。出屋和准迁,是事情的两步。并且出屋是第一步,准迁是第二步。就像人走路一样,必须先走了第一步,才能接下去走第二步,第三步。希望你能理解,也希望你配合我的工作。

    妈妈这时候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变得不但说话和气了,而且话语间也着实多了几分善意。妈妈说,在这乍暖还寒的春天,空气也还有点干燥,我想在这陶家大院里的最后时光里,为你和你带来的那几个人,泡碗热茶吃,不知可不可以?剌刀人想了一下,说,这倒是可以的,还真想喝口热茶了。

    妈妈听了,急急地转过身去要烧水。剌刀人说,不必太着急的,你要搬去的地方离这里也不太远,要不了多长的时间就到了。妈妈塞了一把茅柴到灶膛里,擦一根火柴点着,洗干净铁锅,从大水缸里舀了两瓢井水倒进去。妈妈说,也不知道你们要把我搬到哪里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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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剌刀人说,不远,就在你们陶家祖山的旁边,那里有个叫兰屋子岗的地方,岗上有一户人家。他们有五间屋,叫他们腾出一间来给你,反正你们在那里也只是过渡一下,因为你们很快就会迁到街上去住的。

    妈妈曾经到过那兰屋子岗,知道那房子还算不错,此去也不过三里多路,离镇上虽然远了,但离志溪河新市渡却是近了,换句话说,就是离益阳街上近了。妈妈庆幸自己不会被塞进那又破又小的土地庙!这时候锅里的水快开了,妈妈本想泡几碗粗茶算了,再一想也难得招待他们一次,便把上次陶三翁妈送的那两包干芝麻豆子翻了出来,每个碗里各放了一抓,用滚开的井水一冲泡,立即有一股清香扬溢出来。妈妈敬剌刀人一碗,端一碗给我,又用一个木茶盘托了四碗出去,请那四个晒着太阳的人吃。

    剌刀人一边嚼着喷香的芝麻豆子,一边赞美着我妈妈的手艺,说,想不到你还能炒出这么香的芝麻豆子来!妈妈说,我哪有那么好的手艺!这是别人家送的。这时剌刀人感叹地说,你们陶家的群众关系确实是好!没有哪个说你们坏话的,而为你们说情的人倒是不少,比如你这次出屋的事,就有好多干部和群众来说情。剌刀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又说,但是不行啊!出屋的事,是个原则性的问题。你今天出屋,己是拖了再拖,是不是全区全县的最后一户,我不知道,反正是全乡的最后一户了。你出屋了,就标志着全乡的土改运动取得了彻底的全面胜利,我们关于全乡土改的总结,也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我妈妈默默地听着,心想眼前这人的话语间又多了几分诚挚。那剌刀人又喝了一口芝麻豆子茶,接着说,再说你们的准迁证,也只能在土改结束以后才能开。你们今天出屋了,全乡的土改就算在今天结束了,所以我明天就可以把准迁证给你。土改结束,我们工作队也该撤退了。

    妈妈大吃一惊,说,原来你是土改工作队的干部!难怪态度这么和气,语言又这么通情达理!办事又这么讲究政策和原则。只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当然这也是与我的处境有关的,请你原谅我!

    姓郭。剌刀人说,你叫我老郭好了。

    怎能称老呢!妈妈说,你顶多二十来岁吧?应当叫小郭。请问小郭你撤退到哪里去?你的家在哪里啊?

    我本是县里工交系统的,小郭说,后来抽调出来参加土改工作队,现在国家要加速恢复国民经济,要办很多的工厂,我己经接到了县里的通知,叫我等土改运动一结束,马上回县里去。我的家就在益阳街上。

    小郭说到这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我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伸过来,好像是要摸我的脑袋,又好像是要摸我别的地方。吓得我拼命的挣扎了一番,我弯腰翘臀的往后使劲,终于挣脱了他的手。我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读者诸君肯定明白,我是怕什么?我是怕小郭摸到了我身上的金子。

    小郭笑着说,我有这么可怕吗?其实我是最喜欢和小伢子玩的。你们住到益阳街上以后,碰见了我,一定要喊我一声啊!

    妈妈忙说,一定一定。但不知道还能不能碰见你?

    小郭说,山不转水转,两座山不能相逢,两股水却是可以相融的!世界虽大,人们也只能生活在某一小块天地里。我们今日一别,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在街上就相见了。

    小郭的一番话,感动得我妈妈眼圈都有点红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