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糖果甜蜜水烟香


本站公告

    14

    老奶奶接过火柴,顺手丢在枕头边,觉得不妥,又拿在手上把玩,嘴里嘀咕道,这洋火买得好,是安全火柴!

    我不愿意再在老奶奶房里呆了,因为那气味实在难闻。我转身就走,却不料老奶奶突然一声大喊,别走,我还有话给你说。我只好很不情愿地站住。

    老奶奶“嘿嘿”地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走。我反问,为什么?老奶奶又“嘿嘿”地笑了一声,说,因为你怕我的脚--!那个臭字终于没有说出口来。但话己说到这个份上,我己觉得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着才好了。老奶奶接着说,这样吧,你去把那扇窗打开,让新鲜空气进来,空气对流就不臭了。

    我觉得这位老奶奶的话特别多,生怕我走开,她的话没有听众了。老奶奶说,惠恩你在我这屋子里玩,边玩边听我说话,好吗?我默不出声,使她觉得我好象是不太愿意的样子。老奶奶说,你不是想知道我要洋火做什么吗?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好吗?我一下就来了兴趣,加上室外清新的空气己经吹了进来,我精神一振,看见老奶奶己经把长长的裹脚布一绕一绕的包裹好了她的小脚,穿上了一双尖尖的小巧布鞋,双脚落地,试探着要站起来。我觉得老奶奶又要颤巍巍地摇晃了,忙上前要扶她,哪知她一摆手,说,别管我!别看我左右摇摆,象那墙头草,你放心,绊不倒的,我的根基稳着呢!果然如此,老奶奶站起来,晃悠了几下,两只小脚不停地踏着碎步,终于保持了全身的平衡。

    只见老奶奶象变戏法似的,眨眼间,她的手上就拿着了一个黄登登,亮闪闪的铜器小玩意儿。我眼前一亮,忙问,这是什么?说着就要用手去摸。老奶奶说,这是我的水烟袋,黄铜做的,现在让你摸摸可以,以后可不准随便乱玩,听见了?我说,听见了。双手接过那玩意儿,感到光溜溜,既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很好玩,正要把那长而弯的烟管伸到我的嘴里去,老奶奶赶快制止了。

    在多年以后的一次次音乐欣赏中,我看见有人在吹萨克斯,突然就想起老奶奶吸水烟袋的样子。吹萨克斯和吸水烟袋,两者的姿态,真的是太象了。水烟袋的形状和萨克斯也大体相似,只是水烟袋要小巧些。

    老奶奶又在我的一眨眼间,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根纸眉。那纸眉用黄草纸搓成,筷子般长短粗细。老奶奶拿在手上象玩魔术似的转着圈子。这一刻我觉得老奶奶真象个小孩似的顽皮,真是老小老小,老了就小,怪有意思的。

    老奶奶告诉我,吸水烟是有很多讲究的,首先是烟袋肚子里面的水,要保持新鲜干净,至少每天要换一次。老奶奶说着,拿起水烟袋,就往厨房走。我猜想她是要去换水了,连忙说,老奶奶,我帮你去换水,说着,要从她手里接过水烟袋。岂知老奶奶死活不肯,她一手抱着水烟袋,一手扶着门框,一只脚己经跨到了门槛外。

    我跟到门外,坚持着要为水烟袋换水。

    双方缰持着。老奶奶说,魏恩你是个爱劳动的伢子,我谢谢你了!别的事我可以喊你做,但这事我必须亲自干。这水烟袋换水,就如同一个人吐故纳新,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干,魏恩你明白吗?我故意说,不明白。老奶奶紧紧抱着水烟袋,说,你吃饭能让别人帮你吃吗?你阿屎能让别人替代你阿吗?

    老奶奶就是一个这样是人,这样一个一条死理认到底的人。老奶奶干起事来,也还真是麻利,只见她虽然走路颤巍巍的,但为水烟袋换水,擦拭干净,用细铁丝通通烟管,为烟锅装满烟丝,最后用火点燃烟丝,“咕喏咕喏”地抽起来,都是轻车熟路,却又干得精彩漂亮。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她那用火柴点烟的动作。只见她一手拿着火柴盒,把有磷的那一面贴在自己脸皮上焐着,一手拿着纸眉和水烟袋准备好,然后抽出一根火柴,轻轻地一擦就着了。这一根火柴的火,她点燃了一根纸眉,还点着了一锅烟,直到抽完。水烟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弥漫在空中,令人陶醉。我看见老奶奶一次连着抽了五锅烟,抽得云里雾里,嘴吐苦水。我说,老奶奶,你不抽烟不行吗?老奶奶说,不行啊!这水烟,香啊!

    15

    城里人抽水烟,乡里人抽旱烟,我姥姥虽然住在乡里,但她没有乡里人的习惯,她不抽烟。姥姥是云南人,她是知道云烟的品位的,她也有条件抽,曾祖父每次从云南回益阳,后面跟着好几个挑夫,其中一个挑夫挑的全是精装的云烟。姥姥把这些云烟分送给姓陶的本家们,每户一条,然后凡是来陶家大院看望曾祖父的,又是每人一盒。十天半月以后,曾祖父走了,姥姥把剩下的烟装进一个大大的石灰坛子里养着,直到曾祖父下次归来,还能从坛子里摸出香喷喷的烟卷来。

    姥姥不抽烟,并不是说她没有嗜好。姥姥喜欢喝酒,喝那种家酿的糯米酒。年年月月,家里酒香不断。姥姥是把糯米酒当成饮料喝的。她用一把特制的小锡壶,从大酒坛里灌上半壶糯米酒,再加点蜜糖,兑满冷开水,,然后放在微火上慢慢温着,想喝时就提起壶来嘬一口。

    我看见姥姥喝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特别是那种甜甜的酒香深深地诱惑着我,我说,我也要喝!姥姥说,小孩子不能喝酒,喝了会烧疼肚子的,还会烧坏脑壳,使你变得不聪明。我那时节最怕的就是这两件事:一是因为蛔虫作怪,我的肚子曾经多次疼痛得死去活来;二是我最喜欢听大人说我聪明。如果因为喝酒使我肚子疼,或者使我变得不聪明了,那我才不干呢!我要做一个肚子不疼的聪明的孩子。我规规矩矩地坐在火炉边,看姥姥品酒。我一会儿吮吮嘴,一会儿咽咽口水,那老老实实的可怜样子,引起了姥姥的恻隐之心。

    只见姥姥提起小酒壶晃了晃,把剩下的酒一古老儿全都倒进嘴里,品了品,一口咽下去,现出非常陶醉的样子,接着又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意味深长地对我笑笑,说,人家的孩子欠食,我的曾孙子欠酒,我不能让我的曾孙受委曲了,我去兑半壶来,你如果想喝的话,你就喝,姥姥我今天就不阻拦你,不过,下不为例,以后再也不准馋姥姥的酒喝了,你同意不同意?我说,同意。姥姥说,那好,你坐着别动,小心把火盆踢翻了,我去灌酒来。

    姥姥迈开她的大脚板,大步流星地进了厨房,我明明白白的听见了姥姥揭开酒坛盖子和盖好酒坛盖子的声音,还听见了姥姥打开碗柜时说的一句话:给我的曾孙加点蜜糖,再加点蜜糖。不过我总觉得姥姥在碗柜边花的时间太长了一点,便大声喊,姥姥你快点!姥姥答应道,来了来了,还要给我的曾孙加点开水,可不能喝这么酽的酒啊!又过了好一阵,才听见姥姥的大脚板一路响过来,把手里的小酒壶不停地摇晃着,揭开盖子用鼻子闻了又闻,嘴里连说,好酒好酒!姥姥把小酒壶递到我手上,告诫我,说,每次只能喝一小口,小心呛着!小酒壶也就大人拳头那麽大,我学着姥姥的样子,把酒壶高高举起,晃了晃,然后张嘴噙住壶嘴,吸了一口。这一口酒,先是感觉有点甜,然后是满嘴的辣,甜中有辣,辣中有甜,待吞下肚去,就只剩下辣了,辣得我嘴里和肚子里翻江倒海似的。我连忙喊,我要喝水!姥姥笑容可掬地端来一杯凉开水,我接过,几口就灌了下去,觉得肚子里平静些了,可全身己出了一层大汗。我把酒壶往姥姥手里一抻,又吐舌头又哈气地大喊:我再也不喝这酒了!辣死我了!姥姥拿条毛巾为我擦汗,会心地笑了。

    我在以后的人生岁月里,对酒的味道一直是敬而远之。待我大学毕业分配到衡阳工作以后,发现当地有一种名叫“糊芝酒”的糯米酒,使我想起姥姥的糯米酒,便想尝一口,重温童年时代曾经体验过的那种火辣感觉。结果令我大失所望。后来我又多次品尝过好几家酿制的糯米酒,仍然感觉不到姥姥糯米酒的那种火辣。渐渐地,我终于感悟到了姥姥的良苦用心,原来姥姥不忍心麻醉我稚嫩的神经,在白开水里加密糖,再加胡椒粉,用以遏止了我想喝酒的欲望,保护了我健康的神经,使我思惟敏捷,记忆力特强,受益终生。

    16

    我记起季姐姐约我晚上到她屋里做作业的事,便盼望太阳快点西下,夜色快点降临。当我和老奶奶吃着晚饭的时候,母亲和继父还没有回来,便对老奶奶说,我的作业还没有作完。老奶奶说,做一下午了,怎么还没完?我说,作业多,还有一道算术我不会作。老奶奶说,那怎么办?我也不会做算术。我说,等下我去问季曼曼,顺便在她那儿把作业做完。老奶奶说,那好,你做完了,自己回来睡觉,我可要早点儿上床休息了。我说,老奶奶你就先睡吧,我等妈妈回来再睡。

    我衣服口袋里揣着那颗大大的糖珠子,出了自家门,经过季姐姐的窗下,沿着墙壁往堂屋拐弯就是季姐姐屋子的门了。门没有关,我走了进去,看见季姐姐伏在一张八仙桌上,聚精会神地做作业,好象没有发现我的到来。八仙桌的中央点着一盏大号煤油灯,桌子的另一边,三玉小妹妹正在折着纸三角扳玩。最小的弟弟不在,可能己经睡了。

    季姐姐终于觉察到了我的到来,一把拉过我,坐在她的旁边,问我还有多少作业没有做完?我说,不多了,就是一道算术不会做。说着便把作业本送到她面前,指着那道题让她看。季姐姐看了一眼我的作业本,说,原来是一道应用题啊,是从黑板上抄的题吧?说着就仔细地看了一会,决然地说,魏恩你这道题很可能抄错了,不然怎么会等于一个负数呢?你一年级是没有学过负数的,对吧?我点了点头,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问,那可怎么办?季姐姐说,好办。说着看了一眼正在玩纸三角板的三玉,说,三玉你睡觉去!一向沉静的三玉,轻轻放下手中玩具,默默站起身,悄悄地朝里屋走去。

    季姐姐父母的睡房,还在三玉睡房的里屋。季姐姐的姐姐魏香玉的睡房,还在里面的另一间房。祠堂的房屋众多,季姐姐家使用着八间房。季姐姐把我的作业本放桌子上摆平,左手按住,右手拿笔,在我抄的那道题上改了几个字,对我说,照我改的题做完,老师绝对不会说你没完成作业的。季姐姐要我看清题,问我会不会做?我点了点头,说,会做。季姐姐说,那你快做,做完了,我们来吃东西,做游戏。

    季姐姐站起身,轻轻向里屋走去。等她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我的作业己经做完了。我看见她随手带关了通往里屋的门,手里拿着两个桔子,轻轻走到我身边,问,作业做完了?我说,做完了。季姐姐又问,糖珠子带来了吗?我说,带来了。季姐姐高兴地把一个桔子放在我面前,说,先吃桔子,再做吃糖珠子的游戏。

    季姐姐说着就把自巳手中的桔子一下掰成两半,放到我面前,又拿起我面前她原先放的那个桔子,又一下掰成两半,又放到我面前,说快吃!我说,你也吃呀!季姐姐坐到我身边,拿起半个桔子,剥开一条皮,用门牙咬住一片桔子肉,舌头往里一卷,上下嘴皮一合,便是满口的桔子汁。季姐姐教我用这种方法吃桔子,说,你看我的两只手,桔子快吃完了,我的手没接触过桔子肉,保障了桔子肉的天然洁净。我说,这方法是很好,我下次吃桔子,一定学你的样,先把桔子掰成两半,再剥一片皮吃一片肉,用牙齿咬着肉吃,手指不接触桔子肉。

    季姐姐坐在八仙桌边高高的板凳上,把我拉进她怀里,面向她站立着,叫我拿出糖珠子来,说,现在我们来做吃糖珠子的游戏,好不好?我说,好,但是怎么样做啊?季姐姐说,很简单,很好玩的,来,你照我说的做,先把糖珠子含在口里。我掏出小纸包,打开来,一颗大大的红艳艳的糖珠子展现在我和季姐姐的面前,发出甜蜜的诱人光彩。季姐姐搂着我,说,我们原先说好了的,这糖我们一人吃一半,可就这一颗糖珠子,我们怎么分啊?我说,用牙齿咬开。季姐姐忙说,别,咬破就没有味道了,还是吃圆的好,一人一口来。我说,那你先吃。说着,就把糖珠子往季姐姐嘴边送。季姐姐不但不客气,而且还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张口一吸,糖珠子就在她嘴里含着了。也不过一小会儿,我猜想她刚刚尝到糖的甜蜜,她就把我搂近了一点,叫我张开口。话刚落音,她的嘴唇己挨着了我的嘴唇。她用舌头顶着糖珠子伸到了我口里。我用舌头去接糖珠子却和她的舌头碰到了一起。7岁多的我不禁全身一阵酥麻,那种味道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如若用甜蜜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比我口中的糖果还甜蜜。我品尝了一会儿糖的甜蜜,便也用舌头把糖珠子顶到了她的口里。这样我们来来回回的顶了好多次,糖珠子渐渐地变小了,可是我的嘴里是感觉到愈来愈甜蜜。我还感觉到她的嘴唇和舌头是那么温软,她吸住我的嘴唇和舌头,一下一下的吸吮着,她搂着我,我也搂着她;开头是她吸吮我,后来我也吸吮她。我看见她比我更加陶醉如此,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叫什么游戏,几年以后我翻阅一本厚厚的外国小说,才知道这叫做接吻。自从季姐姐和我吻过以后,我们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了。

    我很小的时候,妈妈肯定是吻过我的,并且何止是吻一次!从我出生到我会叫妈妈,我的嘴唇,我的脸蛋,何止千万次地被妈妈吻过,可是我的记忆并不深刻。就象我是吃妈妈的奶汁长大的,可长大后的我,再也记不起小时候吃奶的感觉了。这次季姐姐和我的吻就不一样,虽然我们都还末成年,并不懂得这就是所谓异性间的快乐接触,但那种感觉是非常美好的,应该说是纯洁的,是不受任何利益驱使的儿童游戏。正是这种儿童游戏,使我们几十年以后都还记得。尘封的记忆,留下的是美好和甜蜜。

    这种儿童游戏,我在乡下的陶家大院里还遇到过几次。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正当季姐姐吻着我,我也吻着季姐姐,双方沉浸在甜蜜中的时候,祠堂厚实的大门被拍响了。那是门上的铁环撞击木板时发出的清脆而沉闷的响声。接着就传来了我继父叫门的声音。

    我赶快离开季姐姐的屋子,溜进了自家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