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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七月,大地流火。稻香十里,蛙声如鼓。一场阵雨冲破闷热如蒸笼的夜空,齐齐刷刷一排排雨柱瞬息铺满天地人间。茶山镇历经春末夏初持续四个多月的旱情终于得到了缓解。但那久久未逢水露滋养的农渠却颇颇发生蹦裂垮塌,一些山体也不时传来滑坡的紧急呼救声。楼甘纯和尹流召集全体镇干部,分赴险情发生之地,组织村社党员干部投入到抗洪救灾之中。经过抗旱保苗抗灾自救的群众,对这鬼天气大为愤满,诅咒老天爷的眼睛给球日瞎了,旱就旱得要死,涝就涝得要命。靠天吃饭的农民们,爱戴老天爷时,就爱戴得五服投地,对那可爱的老天爷顶礼膜拜香火供奉。而恨起老天爷来,又恨得咬牙切齿,恶毒地咒骂这是个没娘生没老子教的东西。

    毛运生与何炯刘丕明王勇等几位年轻人,此时正跳到垮塌的水渠里,与赶来的群众一起用手清理堆积的泥沙乱石。尹流正在组织群众砍树作撑架,待水渠垮塌堆积的杂物清除后抢修缺口。缺口下方是一座土墙瓦顶的农房,如果不抓紧时间抢修,这一夜的雨,这一夜的水,直冲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房屋的主人这时却没有积极参加抢险,而是站在那里骂骂咧咧,说是这水渠根本就不该从他屋子后头通过,那些水利技术员都是他妈的蠢猪,吃硬欺软的杂种。原来设计时本来应该通过村干部亲戚家的院坝,但那个亲戚说是水从门前过会冲走他家的财运破了他家的风水,找到村干部和技术员疏通关系后,硬生生格老子把水渠绕了个大弯从我屋后头坡坎上修过去,他妈那个XX哟!这里原是一个陡坡,坡虽不高,却没法修水渠。村干部就鼓动技术员,将这里开挖出一米多宽的平台,里面靠山体抹上水泥做成水渠内壁,外壁即用两层石板筑成渠墙,在坡上硬生生造出一条渡水槽。现在外边的石板已垮了一层,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里面的坡墙也是水泥剥离墙体脱落,泥沙乱石堆积在渠中,雨水积流成河,这时渠里已是水近半满,流经缺口却一下子矮下去了一尺水位,水流哗哗地不断冲着那农房土墙而去,那家的婆娘娃儿都已长声短腔地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尹流就不耐烦,他叫村干部把她们全都转移到附近几家农户家里住下。尹流说,我们正抢修水渠,哪个有空听你们哭哭啼啼述苦?历经三个来小时,缺口被修好,毛运生他们却已成了落汤的鸡,滚泥的牛,一个个用手抹着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汗的流水,互相取笑着各自的狼狈尊容。刘丕明说这水多成灾,水少也成灾,天老爷就是不愿意让我们消停。接着他讲起了去年栽秧时节到碧龙乡抢闸放水的事情。

    去年栽秧时节,陵江县遇到了十年不遇的旱灾。无水不成田的乡村,正是等水漫田好栽秧的时候,双云水库库存水量却显不够,就在灌区搞了个分批定量放水。土地是农民的命根,水是庄稼的命脉,凡有支渠农渠的地方,都由乡镇政府组织起守水护水队,派出人人马马去守那些入境渠道上的分流闸门。所谓守水护水,主要就是为了预防分配给自己乡镇的水被沿途水渠两边的老百姓开缺偷掉。因为那些还没有被分配到放水的乡镇,在情急之下,都在有意无意地放任当地群众抢闸抢水。去年刘丕明和毛运生他们都参加了那次抢水行动。茶山镇地处偏偶,被分配到的栽秧水很难流到茶山境内,沿渠一路都有群众偷着开缺放水。别人要栽秧,茶山镇也要栽秧,大公无私的精神并不等于自己宁肯渴死饿死旱死也无所谓,人人都是要活命的。茶山镇就组织年轻干部和村干部全部装扮成老百姓,乘夜赶到碧龙乡境内的水渠分水闸处。一群百来十人,打着电筒,乱晃着电筒光柱,头上戴着安全帽,手拿铁锹木棒,一哄而上,把那些早已守在分水闸处的碧龙乡的干部群众统统撵走,将分水闸提起重新拦住水流改变流向。整整三天三夜,刘丕明和毛运生他们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分里三圈外三圈,层层坐守在分水闸前。困了,就人靠人憩息一会。饿了,就啃带来的方便面。渴了,就喝瓶装矿泉水。直到镇上通知全镇已经放足栽秧水后,他们才摇摇晃晃离开分水闸,沿水渠往回走。在他们的身后,早有两帮等待多日的其他乡镇的干部群众拳脚相向,棍棒乱飞,他们又展开新一轮争夺分水闸之战了。

    也就是那次抢水,水龙乡的一名治安员因为人高马大身手不凡触犯了对方众怒,二十几条好汉丢下其他人不管,只围着他一个人打,直把他打得来哭爹喊娘,手臂骨折肋骨断了三根。听说光医药费就用去了一万多元,伤好后,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神勇,工作态度也急转直下。因为医药费被乡上拒绝报销,他与乡领导大吵大闹一架后,即被水龙乡解除聘用关系,从此拖着伤病之躯下岗失业。这也算是因水而生的英雄吧。待刘丕明讲完那事,毛运生说,我们今晚却是抢险英雄,只是苦了刘丕明。

    我咋了,就只苦了我一个?刘丕明不明白毛运生只吐了半截的话头。毛运生就笑,他说你刘丕明是刚被抽了骨油的人,今晚上却是铬铁溅水,小子,你被雨水一淋一泡,恐怕你的根根从此就瓦塌了(软球了)。

    毛运生刚一说完,旁边的何炯就接话,他说刘丕明不行,我可以主动献身帮忙抢险救灾,这是救民于水火嘛。

    王八蛋!刘丕明用脱下的湿衣服扭成绳子就向毛运生何炯打去。

    同路的尹流也笑着说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折腾了一晚上还这样疯,我的身板可是累得快趴下了,羡慕啊,我好羡慕你们这股子劲头。尹流边说边摇头,直叹自己青春早逝韶华不再,现在是有那心也没那力了。镇上干部都知道这个尹镇长,时不时都会从他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伟哥、六神地黄丸啥的往嘴里送,忙着填补自己早已干空的身子。他这是在叹息精血输出过多,穷了骨头空了皮,才四十多岁就早呈干瘪之状,形同饿鬼。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催命阎王,自己贪着那口儿吃食,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区委终究没有撤销。恰如尹书记所讲,永川区督导办公室的牌子都挂起来了。区委书记兼任督导办主任,另从赶石镇抽调党委书记任督导办专职副主任,负责督导办的日常工作。乡镇干部们对此多采取看样板戏洋板书与己无关的态度,还用谐音称呼督导办为“掇倒办”,说是又养了几个闲人,闲人一多,到乡镇来打秋风收取管理费的次数又会频繁起来。

    成立区督导办,抽调赶石镇党委书记去任专职副主任,看似升调实为降职使用。赶石镇党委书记虽然保住了正科级,但对这种明升暗降的把戏仍很生气。他认为自己辛辛苦苦在赶石镇干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把这里经营成了自己一手遮天一手遮地的私有地盘,却没料这个虚头巴脑的调升就让自己从此失去了呼风唤雨的小天地,他认定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使了绊脚扯了他的拐日了他的怪。区委尹书记在向县委和组织部提议专职副主任人选时,确实汇报说这个党委书记已盘踞赶石镇二十多年,从来都以土皇帝土地爷自居,最好在这次人事变动中给他来个明升暗降,并以他在一个位置上干得太久为由,让他有苦没出法说,给他一个较高的名份,同时也改换一下赶石镇的政治空气,有利于领导干部队伍输氧换血,锻炼锻炼年轻干部,这才有助于新生代迅速成长。尹书记的替代词,就是要让现任的赶石镇镇长起来任党委书记,而空缺出来的镇长位置,就在全区范围几个乡镇的年轻领导中考察选用。

    赶石镇这个鸡蛋被尹书记轻而易举打破,党委书记被一纸公文调离后,镇长随即成为新任党委书记,空缺的镇长位置瞬息就变成了一块香喷喷肥油油的饿狗之肉,正在等待好勇斗狠者如蝇扑粪般前来追逐和抢夺。镇长位置会落谁手,这块肥肉会入谁口?邻近乡镇的干部们猜测纷纷。但凡政府机关都是一个是非拥堵之地,镇政府大院更是一个说三道四小道消息横流的地方。这一段时间,乡镇干部们都差不多当起了义务宣传部长和业余组织部长,有的还当仁不让当起了空头无衔的人大主席政协主席,说是就要选举了。当然,前两个义务部长业余部长都以消息灵通善于传播为主,后面的人大主席政协主席因其消息闭塞,只能听别人说过之后再自以为然地发表点看法和意见,或是指手画脚点评一番。消息从张三会当镇长,传到李四会当镇长,干部们闲话的口舌之间,不断翻新着镇长继任者的名字。最终,在十几个可能者的名字中,逐渐地消息集中,名字统一,大家都在传说茶山镇的副镇长王季风会成为赶石镇镇长的不二人选。

    这种大众传媒在口径差不多统一之后,乡镇干部们就没了猜测的兴致,只有一片哗然,叹服之声啧啧不断。赶石镇现任的那几位副镇长也忽然停止了你争我夺的竞争。他们本是在本镇镇长位置空缺后意欲捷足先登抢个近水楼台之便,没想世事难料官场更难料,变故说来就来,说变就变。先始还互争互夺的他们,现在却异口同声大骂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人说好女嫁赖汉,好汉娶赖妻,没想到赶石镇唯一的镇长位置居然会被这种人夺去,可惜了赶石镇这把头号长字的交椅,从此就要被一个无所事实,只知花天酒地的混混占据了。

    那边骂得再难听,议论得再刺耳,在茶山镇的政府院子里却早已没了议论声,大家早已在众口一词预祝王季风当选成功。有些见过风浪识得水性的家伙,还早早就直呼王大镇长了。王季风每每这时,听后就是一串哈哈大笑,口气到是谦虚有佳,说这只不过是传闻,当不得真。话过又转头说,当然,如果我当选为赶石镇镇长,我肯定会感谢大家的祝贺,为你们这份支持而敬酒,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也不会被传说为镇长人选。这是哪跟哪?已经有点得意忘形的王季风,把个话说得来云山雾罩,让人听来辩不得真伪,仍只有顺着道儿赶驴,一口一个王镇长叫得贼甜。

    大众传谋的唾沫有时是为淹死人而发射的无刃之箭,但有时也是为了吹捧一个人的弹舌之言。在茶山镇干部的齐声呼喊中,王季风果然走马上任赶石镇镇长一职。在走完那套竞争选举的把戏后,他也果真没有失言,把茶山镇的干部统统请到城里举办了一场酒飞肉翻的答谢宴告别宴。人醉酒酣,人逢喜事的王季风放开酒量与大家共庆同贺,几十个镇干部都被他灌得七荤八素分不清南北,眼里喷着红光,看那王季风也不知是个啥东西。欢笑狂笑,可到了临了席散结帐时,王季风却没了身影,大家还都以为他是喝过头回家去了。可等了好一阵,楼甘纯才慌忙叫张小云去结帐,还让张小云不要声张,这个王季风以赶石镇镇长的身份把我们茶山镇这帮干部全都戏耍了。这顿告别宴答谢宴就当是为他龟儿送行,送他龟儿滚出茶山爬到赶石,格老子。

    要说王季风也真不是东西,酒醒之后他对赶石镇的干部讲,我们赶石镇的干部都要学会这种节省开支的方法,自己请客吃饭,最好找个冤大头来买单,大家节省两个开支,也好多发点奖金拿回家去安慰安慰老婆娃儿。这话说得到有兄弟感情,只是无论怎样听都有点说不出的别扭。赶石镇的干部也是喜欢顺杆往上爬的家伙,听王季风一番胡说八道,还直夸王镇长会来事,会为我们平头老百姓着想。话随风飞,王季风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言语传到茶山镇,把个楼甘纯气得直骂王季风是个白眼狼,千怪万怪都怪自己当初看错了人,真不该帮着成全他当选那狗屁镇长。

    王季风要感谢感激的对象当然不是茶山镇的干部,那些干部起屁作用啊。他只对尹书记的大力举荐大力抬举感恩戴德。除了头次预支的那些钱外,这次一拿到镇长当选证书后,他又送去了几万元感谢费。并同尹书记吴成玉,还有尹书记的情人小李一起,在蓝天大酒店共进晚餐,祝贺这次仕途路上的成功跃进。

    吴成玉身为区委副书记,对王季风在尹书记面前表现出来的感恩戴德隐隐感到一种失落。王季风虽也给自己表示过几千块钱的辛苦费,但自己心头明白,自己所得远不及尹书记十分之一,或许就连尹书记的情人小李都不如。王季风给小李的红包也不止送我的那数吧?吴成玉有种被轻视被小看的感觉,也有种被人作为陪衬的感觉。他对王季风这种贵贱分明篾视友情只重权力的做法逐渐生出不满来。吴成玉还是想在王季风面前多捞些油水的。否则,不是省油灯的吴成玉,就要用心计和手段给王季风制造一些麻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吴成玉以前对陈学元的关心,实际上也是指望借着帮忙之机大捞一把。现时的风气和过去的捐官差不多,只不过现在不是明里现金交易,而是通过道道人为的漂亮的障眼法和遮羞布,把那赤裸裸的买卖涂抹上一层层道貌岸然欺世盗名的色彩。色彩在阳光下愈加鲜艳,但在风雨中也会有原形毕露丑态百出的时候。但人生如戏,赌的就是戏子的唱腔和做功花架子。吴成玉不想浪费自己的权力资源,但又自知那些大头进贡都是尹书记一人得尝,自己一个副职要想从中分杯羹汤,就只有钻网伸舌偷些虾米吃了。可这个王季风却从不上当,只会拿几个散水银子来打发。吴成玉越想越不是个味,越想越感到气愤难当。自己都快成叫花子讨口子了,你个王季风把我看成了啥,把我当个啥……王季风现在已是正科级领导干部,吴成玉虽是区委副书记,是副科级,但他认为在传统习惯里,自己还是他王季风的上级领导,就不信自己这个副科级治不了他王季风这个正科级。毕竟衙门深似海,高层台阶高层官,就是那看门的狗也懂得以权欺人以权治人以权压人的道理,这个王季风是不是他妈的连狗都不如了……

    茶山镇空缺出一个副镇长位置后,张小云就急得上蹿下跳,他认为这个位置就该他来填补。谁知一阵折腾,上级组织却明确答复,空缺的副镇长位置要等到明年乡镇领导统一换届时才会予以补缺。张小云激动的心情被一盆凉水泼得透心凉,焉不拉叽闷了好多天。张小云到底是张小云,事过后,他把这次折腾作为经验来总结和积累,信誓旦旦准备明年一搏。

    对于张小云热衷于仕途的举动,毛运生何炯刘丕明他们很是羡慕。年轻的镇干部们都有从政走仕途的想法。所谓人生报负,必须要有一个平台供你去展示和施展才行,否则,你的报负不可能实现,你的报负就会成为你的包袱,成为一世的空谈甚至是笑话。有报负的年轻人都想拥有一个展示的自己和实现自己理想的平台,但这个平台本身,却不是你想拥有就能拥有的,那得靠自己去争取靠自己去奋斗。在毛运生他们几位当中,毛运生是在九八年副乡镇长竞选中淌过一水的,水深水浅水清水浊,他已一目了然,心下自知。其他几位也都知道蜀道之艰危,更明白艰难何在危险何处,缺少硬件支撑的他们,很是羡慕张小云能够一搏的勇气和实力,特别是那实力,毛运生他们可都不具备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