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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责令停职专门收贷款的副镇长王季风闹情绪了。大柏乡的乡长李龙生至今不露面,曹兴川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找人都找不到。王季风在楼甘纯面前发脾气,说这钱我没法收,组织上想怎样处分就处分吧,我不当这个副镇长又有啥了不起的,走到哪儿还不是一样能找口饭吃。楼甘纯劝王季风熄熄火,火大伤肝,收不到贷款不用急,这事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楼甘纯不象对毛运生他们那样埋怨训斥,收不回贷款或是钱收得少了就是工作能力有问题没有工作效率。王季风和楼甘纯可是速成的同志感情,兄弟情义深厚。促成他俩感情深厚的契机是去年的副乡镇长竞选。楼甘纯刚刚上任党委书记,又兼任着镇人大主席,在副乡镇长的选举中有着决定性作用。王季风对这位新来的书记不敢丝毫贻慢,而是积极向他靠拢,拜倒在楼甘纯的权力之下。促成他俩感情深厚的工具再简单不过,王季风在这方面是舍得下血本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一次性就给楼甘纯送去了两万元拜访认识费。

    楼甘纯在王季风那里不能发火,两人都已是心交神交利益相交的同盟关系,他不能撕下脸皮怒视王季风,而是多了些轻言相劝。在王季风报怨过后,楼甘纯让他在停职期间好好养身体,不要操心收贷款的事,就是上级要追究你的责任,还有我这个书记一把手顶着,你不必有啥担心。

    王季风既被停职,镇上的事情岗位上的职责也就不用覆行,成天躲在城里家中,喝茶喝酒逍遥度日,只等基金会兼并清理工作一结束,再重回镇上上班。

    王季风不再操心收贷款的事,这个跑断腿磨破嘴的差事,楼甘纯就统统交给了毛运生。楼甘纯说毛运生与这些地方这些人打过交道,让他去找这些人收这些贷款最合适,毛运生在工作上有股子韧劲认真劲,我们党委政府都相信他能把事情办好办成功。

    在给毛运生分排工作时,楼甘纯和杨志功都对毛运生的工作能力表示肯定,并许诺在贷款收回后按照百分之三的比例给予提奖,以资鼓励。

    对收贷款已经感到心累力乏的毛运生,没有想到本该王季风去完成的事情又摊给了自己。王季风还给毛运生打电话,说是他的停职处分取消与否和取消时间的快慢,都得靠毛运生的工作成绩和效率了。他对毛运生讲,事情结束后我要好好宴请老弟喝杯酒,哥儿我在此拜托你了。

    毛运生感到自己就是那上坡的驴,背上背着工作职责和义务,前面有党委政府的指引牵扯,后面还有王季风的催促,这坡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来。嗨,我就是这负重的命。毛运生在叹息过后,又脚不停步地振作精神,奔波往返于大柏乡、三元市、陵江县城之间。

    大柏乡乡长李龙生仍然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毛运生一大早坐着陈明的野马车三上大柏乡了。

    五月的大柏乡,满山满岭愈发显得清新绿秀,满山满沟层林尽染,树木野草稻谷庄稼,层层叠叠垒垒砌砌,在这满眼都是绿色满眼都是白云蓝天的境地,毛运生领略到了环保与绿色的和谐,绿色与环保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

    陈明对毛运生的感慨不以为然,他说按你毛哥的说法,绿色即环保,但氰霉素不是绿色的,却也是环保药品,要不然它就治不了病了。治病救人的药该不该算是环保的东东?

    不会打比喻就不要胡说八道牵强附合,毛运生摔给陈明一支烟,叫他把嘴堵上,他不想让陈明来打搅他的欣赏。

    毛运生在柏乡办公楼里堵着了张斌,这位党政办公室主任,见到毛运生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又来了?”,眼镜后面的眼珠子尽装着不解和无奈。毛运生说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你还是有责任给李龙生打电话,他这样不管不顾算怎么回事?总不能这笔贷款就这样算了。

    张斌忙说我打电话打电话,但是,至于找得到还是找不到人,他来与不来,我可不敢负责。

    张斌操起子母电话机,连打三遍都听到的是电脑小姐的回答“不在服务区”。李龙生已经把手机给关了。农村合作基金会撤并后,以前那些存款户们不断上门来找李大乡长要求尽快兑现存款,他们已经对这种多变的金融政策不再敢相信了,钱也不愿转存信用社,也不愿存入其他银行,只想尽快取出原先存在基金会的钱,把钱放在家里图个稳当。农民挣点钱不容易,存点钱也如此艰难,他们担心基金会这一撤,就再也拿不到自己的血汗钱了。李龙生对他们的心情都能理解,但对他们天天上门来找他,或是打电话求他的那股纠缠劲头,却感到无可奈的厌烦,率性关了手机。人不在乡,也不在家里,天天东奔西跑说是在争取什么项目,为大柏乡农民找啥致富出路。

    张斌放下子母机,向毛运生解释这些情况,还请毛同志多多谅解。

    我谅解你们,谁来谅解我?毛运生听多了那些借口和理由,不由得有些气愤。

    张斌自知没法回答这样的责问,他忙给毛运生和陈明倒了两杯白开水,边倒水边说是乡上太穷,今年报纸没订烟茶没买,想去几家店铺赊点帐,那些小老板们都不敢赊给乡政府,怕乡上到时候还不出钱来。

    有这么严重?陈明坐在沙发里用手转玩着钥匙圈,轻轻巧巧却也是不太相信的问。他不相信大柏乡真就穷到这份上。陈明随手从办公桌上抄起一张《南水日报》,抖动着报纸问张斌,你说乡上今年穷得来连报纸都没订,这不是今年的报纸吗?张斌说是,但他又解释说这些报纸还是他这个办公室主任用自己的钱垫付的征订费,到现在都没报成帐,所以从乡邮政所领回报纸后,就从不发给乡上任何人,也不发给村干部,如果到年底还是报不到帐,也好统统拿去卖废纸,为自己减少点损失。

    张斌指着办公室的墙角让毛运生他们看,那里已经整整齐齐码放了一大堆,《南水日报》在这里躺着不再接受目光的注视,天天沉浸于灰尘的洗礼。

    茶山镇这些年虽因修建办公楼、学校、公路、硬化场镇等也有几百万债务,但镇上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工作运转也很正常,绝没有到大柏乡这样的困境。毛运生看看时间,已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他见张斌没有安排午饭的意思,就主动问张斌这乡场上有没有卖饭的地方,他和陈明都该吃午饭了。

    张斌说,有到是有,只是人家已不愿意给乡上的干部或客人做饭了。

    这又是为啥?毛运生说,是不是又不愿给你们赊帐?

    那还用说?张斌指着办公楼下街对面的两间口面房说,那里原来是乡上的伙食团,以前炊事员还能准点做饭,但自从实行承包经营后,炊事员经营起来却是一年比一年困难,乡上的来人去客吃饭,年年都是给他打的白条,乡上在今年这种情况下,肯定更无可能给他兑现。他是欠着米店的米钱,欠着油店的油钱,还欠着煤炭钱面粉钱刀儿匠的肉钱,天天都有米商油商上门来找他要钱,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所以在年初,李龙生一上任听说这种情况后,就打算把那两间门面房抵押给炊事员算了,但炊事员一算帐,不划算。两间口面房充其量也就值个十来万,比较手中的白条还是差了十万八千,他不干。他不愿意接受抵押,乡上也就再不好到那里去安排会议餐和客饭了。张斌说,我们这个乡场你也看见了,除了炊事员经营的饭店外,再也没有第二家了。

    哪怎么办?陈明听说没饭吃就嚷嚷起来,难道说吃个午饭还要跑到阆水市或是回到陵江县城去?

    正在张斌不知如何安排的时候,大柏乡的党委副书记走进了党政办公室。张斌就象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赶忙向毛运生他们介绍,这是我们乡上的副书记,刚从老家回来,毛同志你们有啥事就对他说吧。

    这位副书记毛运生从没见过。说实话,在大柏乡跑了两三次,他只见过张斌这一个活人,还真没看见过其他乡干部的影子。

    副书记姓姜,名不知道,张斌也没介绍清楚。

    姜书记你好,毛运生忙站起身来伸出手去主动握手。这次能意外见到大柏乡的一个领导,让毛运生惊喜万分,他想在姜书记那里打开个什么口子,以便找到李龙生。

    一张娃娃脸,一副圆框近视眼镜,姜书记不过一米六的身架,骨轻肉薄,斯斯文文秀秀气气,话不太多,有种故作老沉的样子。毛运生握着姜书记的手,简要说明了一下来大柏乡的目的,并请姜书记多多帮忙。

    姜书记听了毛运生的陈述,也只是嗯了一声,却没有再说其他的啥话。他是来办公室拿他自己名下那份《南水日报》的。张斌虽然不给乡干部们分发报纸,但喜欢看报的姜书记每次都会亲自来拿,他可不管张斌是因为报不了帐才堵气不愿分发报纸的,拿上自己的报纸就径直往宿舍走去,张斌却也不好说什么。

    毛运生被凉在了办公室里。看到姜书记走下楼去,他才问张斌,你们乡上这位副书记多大年纪,看样子不到二十五六吧?

    只有二十二岁,张斌的语气里有些不快,他说这个副书记是去年年底才提拔起来的,以前在乡上干了三年民政助理工作,是中专毕业分配来的行政干部。

    只有行政干部才有可能直接提拔为党委副书记,这个规距毛运生也知道,但他对姜书记这种漠视乡上事务的态度不满,他还想去找姜书记讲一讲此事的紧迫性。

    我劝你不要去,张斌说,毛同志你是不知道他那个人,从来就不多言多语,工作中是那样,生活中还是那样,加之他对乡上党委书记和乡长不让他插手乡上事务一直心存不满,心里早就在闹情绪,象你们这种相关于李乡长的事情,他是问都不会问的。当然,张斌又说,他问了也白问,他又管不了,到不如不问还省心些。

    毛运生说,你这是双关语,意思是他不问我也不去问,问也白问是不是?张斌轻声一笑说,就算是吧,但我说的可是实情。

    说说说,说个铲铲,毛哥,我肚子都饿球得疼了,吃饭的事到底咋办?陈明不关心毛运生和张斌的说话,他只知道自己肚子饿了开不动车,就象车子没油跑不动路是一个道理。

    咋办,张主任?毛运生说,你对这里比我们熟悉,还是你帮我们想个办法,要么找一家老乡做点饭,要么就去小卖部买两盒方便面来泡着吃,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在这里凉着吧,张主任你说呢?

    毛运生从公文包里拿出十元钱交给张斌,说今天中午我请客,大家就吃方便面。张斌看到钱却不愿接,他说没这种道理,客人来了还要客人请客吃饭?毛运生知道身处深山地区乡镇干部们的难处,这些乡镇干部们基本上没有福利奖金,单靠那点死工资过日子,可是连饭都吃不伸展的,更不要说张斌这种年轻人还要娶妻安家生子。十元钱不多,但也不能让张斌个人来出这个钱,这几次堵着的都是张斌,同这个可怜的办公室主任泡蘑菇,毛运生心头也有些慊意。他要张斌一定收下这钱,用这钱买三盒面来。

    见毛运生态度诚恳而坚决,张斌也不再推辞,拿上钱跑下楼去。

    方便面泡上,陈明就撇嘴,他对毛运生说,这哪是在出差,纯粹是在流放充军,我当兵那会儿也没有吃过这种苦嘛。

    爱吃不吃!毛运生同陈明相处久了,知道他那点德性,跟谁吃谁的陈明,肚子饿了啥都能吃。

    下午,直到张斌送走毛运生他们,也没再看见那个姜书记飘出个人影来。

    陈明把车开得风快,一路上都吵吵着要毛运生请客,晚上要在陵江县城把中午的亏欠找回来,否则,就不再跟毛运生出车了。毛运生却笑,说是你娃不出车有人出,我还没见过有钱不挣的车老板。

    晚上在陵江县城,毛运生没有作东请陈明,王季风却打电话来让他们二人到红嘴王火锅城吃鹅肉火锅。王季风说是要感谢毛运生的辛苦,帮他去收那些烂帐。他说那些贷款的家伙都成精了,知道不还贷款,上级只会追查我的责任,却把他们没办法,现在很多乡镇在收贷款时都出现了人难找钱难收的局面。说去说来,王季风只怨这基金会撤的不是时候,甚至是本来就不该撤。王季风与毛运生喝着酒,回忆过去那些基金会存在的日子。陈明在一旁忙着狠吃狠喝,口里嚼着鹅肠鹅翅,同时还嚼着舌头,埋怨毛运生让他中午饿肚子,连个饭都吃球不饱。陈明打个油嗝说,今晚上如果撑破了肚皮出了问题,就要找毛运生算帐。不是中午饿狠了,我这会儿也不会傻吃傻吞填肠塞肚。

    你格老子就这德行!毛运生端着酒杯一晃,洒了几滴酒在陈明面前。王季风忙说委屈你们了,到那些穷山沟里办事实在是不容易,拿钱都买不到好吃的东西。王季风给毛运生建议说,以后干脆就用电话联系催问,不用辛辛苦苦一趟趟地跑。

    亲自去找李龙生都找不到,打电话还能把他找出来?李龙生到是巴不得我们这样做,他才好一推三六九,坐在屋头喝他的清闲酒。毛运生没把这话说出来,他知道这王季风不干实事,更出不了实招,懒得跟他说这些闲话,工作该咋做还得咋做。干事的人如果去听说事的人出主意想办法,那可就倒霉背时成傻球了。

    一锅鹅肉鹅肠鹅翅膀吃完,几瓶啤酒喝干,王季风就提出散席,我们闪。毛运生愣着眼睛没听明白闪是啥意思,陈明却推他一把说,该结帐走人了。王季风把毛运生肩膀一拍,就让毛运生去买单。

    晚上是毛运生请客,王季风作东。陈明从火锅城出来,还在数落毛运生,我叫你晚上请我吃饭作个东你还不乐意,这下可好,你不乐意,还是请了客作了东,这人情却不是你的。

    无话可说的毛运生摇摇头,他对这种事情发生在王季风身上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对于一个只有副镇长之名,却无实际财政大权的王季风来说,他想请客又不愿出钱,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能够开支点费用报得到一点帐的人来垫背。毛运生出差的费用发票在报帐时都是要写清开支事由及全部参与人员姓名的,对王季风这种作法,他虽不能直接反对,但去找楼甘纯杨志功他们签字报帐时还是会报怨两句,这些费用花得太冤了。楼甘纯和杨志功对毛运生的出差费用也是定了标准的,超出部份得由毛运生自己负责,所以在为王季风买单付钱时,毛运生心头并不痛快。

    不痛快归不痛快,毛运生还得继续去收贷,这才是最要紧的,还得千方百计百计千方地去找那几个隐身遁形的赖皮缠皮死烂皮。

    毛运生付完王季风作东请吃的鹅肉火锅帐,就想回家去休息,谁知这个王季风还要他和陈明陪着去喝茶。陈明是个眼睛里装显微镜的主儿,有风就使舵,见了兔子就撒鹰。他明白只有把毛运生拉到车上一起去喝茶,才会有人出钱付帐。在毛运生不太情愿时,他不待王季风发话,就推着拉着毛运生,开起车一路跑到了柳林河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