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雪,腊月的钱,这都是极其难得弥足珍贵的稀罕玩意。基金会一年到头总是支大于收,眼见得库存现金不多,毛运生不得不为如何度过这个年关而操心费神。现在只能抓紧回收贷款以弥补库内亏空,以期这个年关能够平和平静地度过。
年年难过年年过。每到年关,基金会的储户们就会赶来取钱办年货,或是为完男嫁女置办嫁装娶礼。取钱就得要支现啊。基金会内部的职工也要钱过年,一年到头总不能让他们摊着一双空手回家吧,他们怎样向家人交待?加紧回收贷款已是当务之急。
陵江村的杨正纯又被毛运生给缠上了。基金会这两天除了留一人值班,其他人员都已全部下到各村收钱了。杨正纯一看到毛运生朝他走来,就把眼睛眉毛邹成一坨,愁眉不展一脸苦色。
毛同志毛主任,杨正纯说,我把你喊哥要得不?不要再追到我还钱了。
有那么便宜的事?毛运生说,欠帐还钱杀人偿命,杨正纯,你不要看到我就讨厌,你再怎么讨厌我我还是要收你的钱。
莫逼我,杨正纯说,毛运生毛老弟,你再逼我我就从船上跳到嘉陵江里头去,到时候让我家里人找你赔条命,这可是你逼我的。
毛运生一笑,他说这到是个好办法,老杨,你若跳到河里喂王八,我就没法找你收钱了,一了百了也好。但是,毛运生转过话头说,你少来威胁我,老杨,你家里人并不都象你一样蛮不讲理,自己跳到河头去寻死做鬼,还想找活人来垫背,我就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的事。
毛运生站在河滩上与杨正纯谈话。他说我天天就在这儿等你老杨拿钱来还贷款,告诉你老杨,千万不要让我大年三十还要跑到你门上来收钱,到时候我在你家过年那就都不好看也不好听了。
毛运生已将基金会年关所需各项资金作过核算,一是库存储备金要保持在十万到二十万元,以备储户取钱。二是职工工资奖金待遇需要四万元。三是一些必要的业务费用需要一万元左右,各项相加,总计需要二十五六万元才能确保顺利度过年关。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谁都能过去这个年关。这些年关所需资金,毛运生已将任务分别安排到职工头上,并明确以收款多少完成任务的比例领取年终奖金,实行绩效挂钩措施,采取经济衡最杠杆调动职工们的积极性。而自己也同样执行绩效挂钩办法,天天下村收贷款。杨正纯是他分片负责回收贷款范围内的一个大额贷款户。只要拿下杨正纯,毛运生的收贷任务就能超额完成。那怕只收到一半也足够了,毛运生在心里对杨正纯定了个底线。
杨正纯回家吃午饭了,他理都没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毛运生,他以为一回到家坐到桌旁吃饭喝酒偏不理毛运生,毛运生他就坚持不多久,总要跑回镇上填饱肚子再说。都这种时候了,杨正纯还想拖过三七二十一不管他是三四五六七,不想还钱。
毛运生跟在杨正纯身后走进他家堂屋,不管杨正纯搭理不搭理,自顾自坐到了木板硬靠背沙发里,掏烟点上,无所其谓地吸烟吐烟。他已看明白杨正纯的心思,你想拖时间,我就跟你磨时间拼功夫。
杨正纯的儿子从船上回家来,他走到院坝边边时就远远看到毛运生坐在自家堂屋里。他走到屋内,礼节性招呼了一声毛同志你吃饭没有?没有。毛运生很干脆的回答。杨正纯坐在那里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他叫儿子快去把饭菜端来。
毛运生看这家伙还是没有理自己,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袋方便面,问老杨有没有开水,我泡方便面?杨正纯没开腔,到是他儿子挂不住脸,忙请毛运生坐到餐桌那里,主动端上饭菜请毛运生慢用。毛运生说声谢了,然后毫不客气地风卷残云般用起餐来。
毛运生是缠也要缠住杨正纯,吃也要吃在杨正纯家。杨正纯在心头骂毛运生是铁石心肠,只知进不知退。看到自己不理不采拖时间磨功夫的办法在毛运生面前行不通,他对儿子说这是犟拐拐遇到了扯拐拐,硬来不得行,还要另念一本经才好。
杨正纯再看到毛运生时就嘻皮笑脸,还不等毛运生走拢,就急忙前去迎接,又是递烟又是点火,点头哈腰忙着恭维。这是对毛运生来软的了。
毛运生抽着杨正纯递给他的五牛牌香烟,还吧嗒吧嗒的故意抽出声响。
老杨,毛运生说,你今天是唱的哪一出,是笑里藏刀还是要让我乐不思蜀?
看你说的啥,杨正纯一声干笑道,你是镇上的干部,就是我们老百姓的领导,我哪敢在你面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是真心佩服你这个人的工作,太负责太认真了。
毛运生吧嗒一声喷口烟雾说,你是在骂我还是在损我,反正你不是夸我对吧,老杨啊老杨,你这戏法是一出一出的,你的板眼还不少嘛。
哪有啥板眼,杨正纯说,这还不都是为了尊重你吗,我可不敢得罪你们这些当干部的哟。
毛运生说,当干部的又咋了?该得罪时你老杨就得得罪,啥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我做错了或是工作方法要不得,你老杨也可以来得罪,而且理当得罪。
不敢不敢,杨正纯边说边摆手,他说中午我给你准备了好酒好菜,我们俩个慢慢吃着喝着说事情要得不?我是诚心诚意请你,专门为你准备的酒菜。
毛运生用手指弹掉烟灰,他说你杨正纯的酒我也敢喝,你的菜我也敢吃,但你休想软拖硬抗认帐不赖帐就是不还钱,我明明白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临腊无期年关已近,你在基金会的贷款我是肯定要收的,不收到钱我绝不会罢兵走人。
收贷款收到这份上,毛运生感到自己同杨正纯也没啥两样,都是赖皮加缠皮,死缠烂打没有区别。当然,这个没区别只是两人战术上的相同,而其本质还是大不一样,不是一回事。毛运生说自己是那抓鼠的猫,杨正纯就是鼠。鼠吃粮食一般都是偷的,猫让鼠偿还主人的粮食,采取的是捕捉捕杀的手段,以命偿还。而我是用猫的爪子抓住了这个象老鼠一样不老实的贷款户杨正纯,方法一致,手段不同,目的一个。
隆冬深寒,天地都已冷成了刺骨的霜风冰刀。走在下村的路上还不怎么感到冷,一旦坐着不动,人的手脚耳朵这些最不经冻的器官和部件,全都麻麻酥酥冰冰凉凉,伸手一摸,准会以为那不是自己的身上的物件了,冰冷麻木透心地凉。毛运生一步步地丈最着去路归途,把个杨正纯逼得无路可逃躲无可躲,他那张爱好油腔滑调的嘴也被毛运生一步步填堵着开口的机会,毛运生同时也一步步侵袭挤压着他辩驳辩解的余地。
是不是太狠了点?毛运生一次次找杨正纯,也把杨正纯的家底厚薄探了个八九不离十。进门莫问荣枯事,观见容颜便得知。毛运生在杨正纯家就没有发现败落的迹象。正面一排三间房,左右两厢八间房,刚好十一间房围成一个撮箕口大院子。虽是砖木结构的瓦房,但院厅整洁,屋内敞亮。摆在堂屋里的三台大木柜,装的粮食也不下五六千斤。屋后转角处,是杨正纯新建的猪圈,栏内五头大肥猪膘肥体壮,还有一大一小两头水牛。杨正纯儿子身强力壮,很显精神头。无论怎么看,杨正纯这个家并不象他所说的那样穷得叮当响。杨正纯一日三餐都必得有酒才吃得下饭,哪一顿饭缺了酒,他就认为那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哄肚子。有酒就必有下酒菜,酒可不是用舌头来当菜喝的。菜可丰可简,但杨正纯却极其讲究这口吃食。主菜配菜腌蛋皮蛋几盘时鲜小炒,还得有个好味道,没味道或味道差点,他都会闹自己胃口不好,骂他婆娘是给他炒的猪食。
最起码,这个杨正纯的小日子不算差。不说他富裕,但他离真正的小康水平也差不了一步两步。嘉陵江上两条沙石船,一条让杨正纯亏了钱,但另一条还在正常生产赚钞票。
杨正纯被逼慌了,就说你毛运生是黄世仁再世,寒冬腊月还来追我“杨白劳”还钱。毛运生听他吵完闹完说完,就熊他说,你以为你是喜儿她爹啊?这个时代还有杨白劳嘛?你杨正纯在哪儿见过只管劳动不管要钱的主儿?你在河里采沙石干嘛,为啥不白送给人家?我告诉你杨正纯,你不要倚老卖老,在年轻人面前装大。如果真有我这种只管催那有钱人还贷款的黄世仁,那我还就要好好学学他的样子天天来催你逼你。你也不想想,那么多贷款户我不去催,为啥偏偏来催你,这是为啥你晓得不?如果你没有偿还能力,我同样不会来催你逼你。但你是那种没有偿还能力的人嘛?我是黄世仁,那你就是周扒皮!你不但欠帐不还,还天天让我起五更睡半夜地跟在你屁股后头要钱,你还好意思说这些话?羞死个先人哟……
杨正纯听毛运生一通一通的道道理理,自己已被噎成了哑巴,再想辩解也辩不出个道道来了。
就在杨正纯没有了辩解开脱之词的时候,永川区最后一个举行副乡镇长竞选演讲的乡镇――茶山镇的演讲大会也就要马上开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