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本站公告

    腊月少雪却多冷雨的川北山区,在这个冬季就被浠浠漓漓的雨天占去了大半个月。冷雨料梢的季节里,人们没有火爆的热情崇高的精神。所有清楚副乡镇长竞选内幕的人们,已不再讨论和关心这次在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制度上可说是几十年来首创异举的创新活动。换汤不换药,到老还是个病坨坨。再高明的医生也没有能力彻底根治不断出现的新病灶和顽疾固症。不是医生不高明,而是病灶制造者太狡猾,很多医治不到的地方,好象就是专门给他们留下的漏洞。

    毛运生和其他两位干部一大早就冒着霜风冷雨钻到凡东平的车上。这是杨志功镇长亲自安排用来接送他们的专车,送他们去参加一出不用伪装的戏,又在他们演讲结束后接他们回来。这场戏不必伪装,包括优点和缺点,来个竹筒倒豆子,直筒筒来直筒筒去,无非就是个过场,自己不愿掺合的伪戏,也就没有必要卖力吆喝。

    那两位同志说我们就省点口水养牙齿,上台三分钟就走人,反正是你把牙齿吆喝脱了喉咙吆喝破了也没人会卵你。何必呢,大冷天的还不如省点热量暖身子。

    凡东平听到他们报怨这趟免费旅行的美事,又不是真愿意去参加啥竞选,就在驾驶座上提议大家不如把车停在那个路边边上打几把金花耍。扑克牌炸金花,这种玩法凡东平最为拿手。只要车子没人租用,这家伙几乎天天都有泡在牌桌上狂轰乱炸,天天都把那些装在兜里的赌资几千上万地进进出出。最火的时候,他娃娃赢过一万三千元,最霉的时候,他把浑身上下几个口袋输得一样重,连给车子加油的钱都没有。毛运生叫他不要出歪主意,快去快回才是正事,我们三个人身上的钱加起来也不够你炸一把,不要找些空龙门阵摆,出我们的洋相。再说了,毛运生说我从就不打牌,更不要说搞啥赌了,老子没那兴致。

    就你清高,凡东平说,毛哥,我们都是吃饭拉屎的人,你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

    少耍你那张烂嘴,毛运生说,凡东平你个龟儿不说话也没哪个把你当哑巴。老子还清高呢,都清高到大老远跑去陪太子读书了。格老子,你别再恭维你毛哥我了,再恭维我,我就要昏头转向不知南北西东了。

    一车人都轻松地笑了起来。毛运生说你们继续冲壳子扯把子吹牛皮,我要眯会儿眼睛请会儿神了(睡觉)。

    车到水龙乡,凡东平踏着刹车叫毛运生该起床了,你到地方了!毛运生睁开眼睛往外一看,车外却是一地枯草横阵,在泥水里被一双双皮靴雨靴踩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毛运生问这是哪儿?凡东平指着车外左边的几间灰瓦房说,这就是你要到的水龙乡,区上让你到这儿当乡长。

    真的假的?毛运生说要得,老子就到这儿,但这个地方其实没法当乡长的,他说,你们几位看看这个乡政府院里院外到处都是半人高的野草,我看用来搞个牛羊养殖场啥的还差不多。

    凡东平和其他两位同志将毛运生推下车去,说是他们还要赶到八公里外的云洞乡去参加竞选。凡东平启动车子说,等你毛哥在这儿养牛养羊,我们等会儿再来接你。

    毛运生没有看到竞选者接待处的牌子,就站在没有围墙到处是破砖烂瓦杂草疯长的乡政府院子里r打望,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乡政府礼堂外墙上贴着一张竞选者名单公示。毛运生寻到了自己的名字。在公示的最后一栏里,用毛笔歪歪斜斜地写着:毛运生,男,茶山镇农经站干部,大专学历,二十六岁。

    我这名字就这么差劲?写他娘的个稀孬!毛运生走上前去,伸手撕掉了写着自己姓名简历的那一栏。这时,一些水龙乡的村干部和人大代表们突然钻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一大帮子人灰头土脑土里巴几地正往礼堂钻去。

    走进礼堂,毛运生看到“水龙乡副乡长竞选演讲大会”的横幅已悬挂在主席台上方,那横幅上的字也是用那歪歪扭扭的毛笔写上去的十来个斗大的黑字。主席台上除了主持人席和统分计分席,还有一张学生娃们使用的旧课桌摆在最前沿,上面放着一把老式镀锌管传话器。整个礼堂没有一面彩旗,没有红旗,没有一盆鲜花绿草。这种场景与永川镇、鹤鸣镇等地布置的竞选演讲会场简直就没法比。幸亏主席台上方悬挂的横幅是用红纸托的底,要不然毛运生还会误认为这是个土法庭或者是个其他的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场所。

    这也不怪水龙乡的地方长官舍不得钱装扮会场。在那些县上区上设定的试点乡镇,县上电视台的土记者们都会扛着长枪短炮来摄影取景,并制作新闻和人事制度改革成果展板啥的,如此需要上镜的地方就必得大力投入扮靓扮俊。现在试点都结束了,后续的竞选演讲大会再也无人问津,土记者们也不会跑前跑后地来摄影摄像,也就再无必要花钱装门面了。当然,门面装得再好又能怎样,那内容还不球是一样?

    毛运生走到主席台下左边一排硬板椅旁,找到了贴有自己名字的座位。这是竞选者等候席。此时在这竞选者等候席里,早已经左一个右一个的坐着七八位竞选者。我又成了最后一个?毛运生想起自己来得最迟,又想起刚才撕掉的排在末位的公示栏,他象是想起了什么,坐直身子,转肩扭头,一手伸到硬板椅靠背上撕掉了写有他名字的白色小纸条。我在水龙乡啥也不会留下,毛运生暗想,包括这些写有自己名字的废纸。

    没有音乐,没有歌声,水龙乡副乡长竞选演讲大会在主持人吴成玉的宣布下开始了。

    毛运生抽到的是三号签,第三个上台演讲。他的题目是――如果当选为主抓经济建设的副乡长,如何提高本乡经济发展速度和增量。

    这个题目在毛运生当初所写的演讲稿中其实已经涉及。农村经济发展,主要在于调整粮食与经济作物的种植比例,在解决粮经比例提高经济作物比重之后,采取循序渐进的措施实施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将传统的农业农民转变为农村产业经营者。比如规模栽植脆香甜柚、规模种植中药材等,逐步实现田里饱肚子,地里挣票子的农业经营理念。注重支柱产业的培育,常抓其他辅助产业的开拓,既为提高经济增量打下基础,又为加快经济增长速度增强后劲,要把农民从传统小农经济意识引导到大市场大经济的浪潮中,从思想认识到具体措施的落实上入手,长期坚持紧抓不放,如此才能实现即定工作目标。毛运生用时五分钟,气定神闲地演讲完毕。然后是抽题答问。他从吴成玉手里的信封内抽到了脆香甜柚成品果如何防裂的技术问题。这道题与毛运生的本职工作没有丝毫联系,在茶山镇的中心工作中也没有遇到过这类课题。但毛运生想到了农村栽植苞谷苗时普遍运用盖膜技术以起到保温保湿防旱作用的方法,柚果裂口应与保温保湿有关,他即用这种盖膜方法作了回答。第二道题是关于治安室处理纠纷的法律权限问题,这也是毛运生未曾遇到过的题目。但毛运生在《农村法律法规汇编》材料上看到过关于治安管理权属的论述。毛运生首先回答应及时鉴别区分纠纷的性质,如果只是简单的家庭邻里口舌之争,乡镇治安室有权有义务进行调解处理,但如果纠纷已造成人员轻重伤害,或者是造成了财产损失,这就得请求相应法治部门调处。

    毛运生在回答第三道题时就有点不耐烦了。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分钟,礼堂外面又飘起了小雨,整个天空灰蒙雾罩毫无神彩,礼堂内几盏乌丝灯泡散发着昏浊的红光。这道题目是作为一个主管财务的副乡长,你的朋友,又是乡党委副书记,他来找你报一笔不该报销的费用发票时,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办!毛运生看到题目后就在心头回答。但这样回答会让领导和评委们吃不消,他们一旦吃不消,就极有可能让你这个回答者吃不了兜着走。毛运生伸手调整了一下桌子上的传话器,以便正对着嘴不漏掉一丝声音。这时一个女同志,也许是乡上广播站的工作人员,看到毛运生自己动手调整传话器,急忙跑过来帮忙。另一个一直站在主席台右侧的家伙,手里象是提着个黑壳大型摄像机,毛运生想这肯定是乡上自购自用的淘汰产品。谁知还没等毛运生想明白,那个家伙已歪斜着肩膀扛着摄像机跑过来冲着毛运生的面门意欲狂扫。县上的土记者没来,乡上倒弄出个歪摄影师充数。

    拿开拿开,不要摄像!

    毛运生用手一挡,脸上有了温色,吼得那个扛着破摄像机的家伙有羞没趣地悄悄退下台去。

    现在回答问题。

    毛运生略弯着腰对着传话器说,高音嗽叭将他的声音传遍全场。毛运生回答说,这是一道关于财经纪律的问题,按照原则制度绝不能报销,我管他是谁,该得罪就得得罪。这个毛运生,原先只是想在心头的回答,还是被他声音洪亮地讲了出来。毛运生话音刚落,台下观众就已轰地一下鼓起掌来。这种直率的回答虽然得罪了评委们评分的笔,但却赢得了观众鼓掌的手。

    接下来还有一道评委提问的必答题。这个内容是永川区委临时增加的,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了竞选者,而是为了表示区委和地方党政对县上来的评委们的尊重,也能以此显示出永川区委并不是只撑干饭不干人事的混球,还能翻新花样出点彩。

    评委们的提问大都距离农村工作实际十分遥远。毛运生后来说他们的提问多是书本对书本,用飞机在天上飞也要飞过十年二十年才能跑到目的地。看来这些成天坐在办公室里守着茶杯拿着报纸钻研理论的老爷们还颇有超前意识。

    给毛运生提问的评委一脸高深莫测,眉眼不抬嘴皮也不见动,他就给毛运生提出了一道关于金融系统整顿金融市场秩序的问题,问如何实现金融系统的买方卖方关系的转换?

    提问一完,观众们却是茫然不知所以。毛运生在心头骂这个评委他妈的太会挑题,居然拿一道金融系统转变工作作风及体制改革的问题来考我。老爷,你确实高深无比,在这个到处都是残砖烂瓦杂草丛生的乡政府院子里来探讨金融理论,学问够高的!但你再高也高不过我这个经济系的科班毕业生吧!毛运生不想再弯腰对着传话器回答,他干脆一把拿过传话器,挺直腰板,一字一板,一字比一字快地阐述了买方与卖方的概念及相互关系,以及如何转变金融系统的“老爷”作风,并谈到了金融改革必将全面走向市场化商业化的理论推定。毛运生说,金融系统如果不从现在开始积极转变观念,树立服务经营理念,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必将会受到严重冲击,甚至个别银行还会因为阵疴而导致破产倒闭,银行只有把自己主动摆在卖方的位置上,放低身价,才能赢得客户与上帝的眷顾……

    那个提问的评委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乡镇干部能在短短几分钟内深入浅出地阐明这一道实际上是两个问题的提问,而且这些都是关于金融系统改革方面的最新理论。听完毛运生的回答,那评委抬起头来,仰坐在硬板椅里微微点头。

    毛运生没等主持人宣布退场,自己回答完问题后,就大步走下主席台,穿过会场中间的过道,直向礼堂外面走去。让毛运生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的身后却跟随了好几位村干部和群众,主动跑到他身旁与他握手为他送行,并对他的演讲表示肯定……

    凡东平的面包车已经从云洞乡返回来接毛运生了。面包车就停在礼堂外面。凡东平一看到毛运生就竖起两个大拇指说,毛哥就是高,高啊高,演讲得神彩飞扬气势贯虹,观众都鼓了几次巴巴掌,毛哥,你高,你就是高!

    毛运生听过一笑,他说你凡东平说落了一个清字,应该叫清高是不是?凡东平上前一步用手擂他一拳,并说毛哥你不要损我了,你哪里是清高的高,纯粹就是个高嘛,在那些演讲的家伙里面你就是最高的。凡东平说他站在礼堂窗子外面已经看到毛运生的演讲过程,他在向毛运生伸出大拇指的同时,还学着模仿毛运生的演讲表情和手势动作,他说这才是演讲啊。

    少说那些好听的话,毛运生让凡东平开车回茶山。

    毛运生坐到副驾驶座上,却不见另两位同路的干部,他问凡东平那两位怎么没在车上?

    他们都还在云洞乡等着上台演讲,凡东平说,云洞乡的演讲这会儿恐怕都没球开始,那些乡上的干部在我们赶到那里时连个人毛都没看到,也不晓得那里的干部们钻到哪个洞头去了。

    那我们就去云洞乡接他们,毛运生说,我们就从云洞乡绕道回茶山镇。

    我也是这么想的。凡东平一边说话一边启动车子打燃火,一溜烟跑出水龙乡杂草遍地的政府大院,一头钻进冷雨冷风中。

    毛运生没有等到竞选演讲结束,也没等分数统计出来,他知道这本就是没有结果的结果。

    水龙乡竞选演讲分数统计情况一出来,即惹得全场观众一阵阵议论。这纯粹是瞎整乱搞,那几个连一道题都没有答对的家伙,总得分却都在前三名。毛运生分数最糟,排在了第九名,也就是最后一名。

    那几位在听完毛运生演讲后就鼓掌,毛运生走时还从会场跑出来送毛运生并与毛运生热情握手的村干部和群众,直吼这是乱球搞瞎球整。他们认为名次应该在前的毛运生偏偏排在了最后,连候选人的围都没有入。哪怕只是把毛运生作为差额候选人也说得过去,他妈的居然整出来这种结果。除了前三名是已确定的准候选人外,入围的第四名这个差额却弄了个水龙乡本乡有名的酒疯子干部充数。水龙乡的领导,不,或者应该说是永川区委的领导确实有水平,用一个酒疯子去作差额,给那三个准候选人作陪衬,这种红花败叶鲜荷烂柳的强烈反差,对比鲜明,优劣悬殊,人大代表们在填写选票进行选举时,上下组织大小领导就根本不用担心出现差错和意外。一个败叶烂柳的酒疯子,你就是打招呼让代表们选他为副乡长都不可能选得出来。本土本乡的干部,就算人大代表眼睛再瞎,也能够看个明白清楚,也能够作出较为正常的选择。

    区委尹书记着实老道,为避免选举中出现意外,待毛运生演讲一结束,就主动写了张纸条传给评委们:务必压低三号的分数,以防出现不测。纸条传过一圈又回到尹书记手上,他掏烟点火,纸条已变成了点烟的捻子。一股清烟腾起,在空气浑浊灯光昏暗的会场上空迷漫开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