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昌均这家伙最不好对付。他不象尹万芬那样述苦叫穷,也不说有钱还是没钱。毛运生从松树坡下来,就在他家地头把他找到了。正在地里翻土整地准备点播秋菜的杨昌均,老远就主动打招呼,他说他认得到毛同志,还问毛运生从坡上下来在忙啥。老杨,毛运生说,你认识我还明知故问,我是来收贷款的。毛运生叫杨昌均到地边上来说事,杨昌俊看到他手上的贷款花名册就不开腔了。来,抽支烟,毛运生把烟递给杨昌俊,并为他点上火。有钱没钱开个腔,毛运生说,老杨,有钱钱打发,没钱话打发,总得要说话对不对,你不说话我咋知道你是怎样想的。杨昌俊还是不开口,闷到脑壳只顾抽烟,把下巴撑在竖起的锄把上,任凭毛运生好说歹说,他就是冷水烫猪死不来气。又没戏了,今天有点出师不利。毛运生嘴上抽着烟,心里打着鼓,吃不准杨昌均到底是个啥心理。
杨昌均年龄不过三十来岁,看面相应该是个豁达的人。毛运生试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你有啥就说出来,让我心里也好有个数。不是我不想开腔说话,杨昌均这时候好不容易才开金口。毛运生说这就对了,有啥说啥才是你的性格嘛。毛运生乘机用力搂住杨昌均的肩头以示亲近,让他把锄头放下,一起坐到地头说话。杨昌均把锄头横放在地,和毛运生一头一尾坐在锄把上。毛同志,杨昌均说,有些情况你不晓得,我贷款不是在你手上贷的。毛运生说,这些情况我知道啊,有啥说道吗。杨昌均说,我贷款的时候,你们的王季风站长给我交待了的,想好久还钱就好久还钱,并没有叫我按时结息还款。毛运生就奇了怪,他说有这样的事,哪他让你啥时还钱?杨昌均说你别急,我给你说道说道也行,在贷款的时候,我贷了五千元准备维修一下房子好结婚,但你们那个王站长却只给我拿了四千五百元现金。另外五百元呢?毛运生问,借据上写着五千元贷款,现金只拿四千五,你老杨就愿意?有啥办法,杨昌均说,我那时候手头紧没办法,毛同志啊毛同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都是说的实话。毛运生说,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但你想让我咋办,钱你还得要还五千元啊。杨昌均听了却把脑袋一扭,他说,除非你把我少拿的五百元当利息结了,我才会同意还钱。毛运生听他说得不耿直,但已感觉到希望正在出现,原先以为又是一场空,这下心中有谱了。毛运生仍是试探着说,老杨,不要说那五百元的事,你有钱我就收本金走,利息少结点总行吧。借钱时人人都会当孙子,到了末了找他还钱却是倒了个个儿,他们都变成了爷爷。毛运生知道对这种能够还出钱来的主儿不能硬逼。毛运生对杨昌均说,就按我说的办,至于少结利息的事,我就给王季风说你不愿还那冤枉钱,我想他是聪明人,也不会说我什么,老杨,这该没问题吧?
返回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毛运生踏着公路上的卵石,借着初秋的月光匆匆前行。这一段公路上夜间见不到人,农家住户又离得太远。在月光下,树影绰绰,阴森得让人窒息。乡下人说这地方有点“背”,旮旯角落最是闹鬼的地方。毛运生走着走着心下也怕,小时候在乡间走夜路的恐怖感却在此时不讲道理地开始复舒。越想心头就越虚,毛运生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到了最后几乎已是奔跑起来。脚下的卵石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得很远很远,毛运生越跑越慌,不出三里地,他的汗水都下来了。当跑到离镇政府不到一百多米远时,毛运生用手背擦拭额头的汗水,这一擦不打紧,他却发现自己的头发都坚起来了。
鬼不吓人人吓人。直到进入政府大院,毛运生才有心情笑骂自己胆小不敢走夜路。远怕水,近怕鬼,我又不是本镇土生土长的,怕的是哪门子的鬼呢,扯怪!这一路上没遇到棒老二就是福气了。毛运生的公文包里揣着在杨昌均家里收来的五千元现金,此时也才算是平安了。杨昌均在还钱时,说是他结婚时收的彩礼钱一分都没动,就是想把贷款还上,但因为自己吃了五百块钱的亏,心头一直堵气,才没有急着来还。毛运生也为杨昌均说的事情心生郁闷,这明摆着就是在蚊子肚里剐板油,鹭鸶腿上剔瘦肉,郁闷得不行,他就干脆自作主张,不收一分钱利息,只让杨昌均把本金全部还清作罢。至于王季风会不会说什么,毛运生到没多想,只是猜度王季风就是想说啥也不好开口。毛运生将公文包用双手抱在胸前,放缓脚步,慢慢向宿舍楼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