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库的房子里却不再像往常那样闷热,林耀华坐在条凳上,跷着二郎腿,捧着本簿子,一边看着一边还哼着小曲儿。林耀华的对面,摆着一个足有二十半的圆形大笼子,正在滴溜溜的旋转,发出吱吱的响声。丝丝小风向林耀华吹去,无比的凉爽惬意。
昨夜林耀华半宿没睡,先用柳枝绕成的足有水缸那么大的圈,再找了一块碗口大的木块做轴套。用八块巴掌宽的鹿皮一头平着绑在轴上,另一头倾斜着绑在柳圈上,做为叶片。最后将这个样子颇像风车的叶轮安装在花鼠笼子的轴上。笼子一旋转,就带动叶轮旋转,空气被倾斜的鹿皮源源不断的推动,形成股股凉风。昨夜做好以后,夜半寒凉,花鼠又睡了觉,无法试用。今日林耀华干脆把花鼠笼子搬到了甲库,一直到晌午气温渐高,才仔细测试起风扇的效果来。
林耀华仔细的感受着笼子吹来的风,心里很满意,风量风速都不错,看来这花鼠动力风扇效果还不赖。看来昨晚放弃用木头雕叶片的决定是正确的,花鼠笼子动力有限,转速不高,如果用木制叶片肯定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前世的风扇一般都采用滚筒式无叶片设计,二十一世纪末期高档的风扇更是采用经过精密计算的弧形风壁设计,轻微的风经过特殊角度的风壁改变方向,利用温度改变空气密度,向旋风施加策动力,只需要很小能耗就能产生很大的风量,别说叶片,就连滚轮都没有。可现在这种条件下,加工个叶片都有难度,这种设计也许是最合适的了。有了这个基础,再改进就比较容易了,只要将花鼠笼子加工精密些,将轴做成轴承,再用一组齿轮驱动风扇,那么风扇的转速应该能提高不少,而且还能解决花鼠反转笼子会没风的问题。
林耀华吹着风,看着笼子里的花鼠,不由的傻乐起来。这花鼠似乎天生喜欢跑动,从早上醒来,一直跑到现在都几乎没有停过。而且这花鼠似乎并不觉得笼子里沉闷,反倒是很享受笼中生活的样子,还经常在笼子里做游戏。这花鼠经常飞快的跑动让笼子转速达到最高,然后突然或趴或躺的贴在笼子边缘上,让笼子的惯性带着自己的身体绕上几个圈,最后摇晃几下停下来。没等笼子停稳,又一骨碌爬起来,再次高速的跑动,如此反复,玩的不亦乐乎。
到了晌午,林耀华又发现花鼠竟发掘了新的玩法,先前还是快跑转快笼子,然后突然跳上旋转的中轴,四只小爪紧紧抱住,把身体在中轴上绕上一个圈。由于笼子重心平衡,因此可以靠着惯性转上十来圈,最后慢慢停下来。花鼠掉下来,就好像喝醉了酒似的,左右摇晃起来。那花鼠连舌头都吐出来软软的挂在嘴边,却似乎玩的很开心。花鼠开始玩的上瘾了,乐此不疲的将笼子转到最快,再一遍一遍的把自己弄晕。
这花鼠,实在太可爱了,花鼠昨夜竟然肚皮朝天,躺在笼子底睡觉,实在搞笑。称它为宠物之王也不为过。林耀华一边乐着,一边看了看外面,心里嘀咕起来,季安今天不知怎么了,到现在也没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季安一大清早就去送大哥远行,此刻正在赶回甲库的路上,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心事。也不知大长老怎么地了,这几年一直都不同意大哥去领军,连个队长都不让大哥做。昨个却突然飞鸽传书,叫季觉立即去大宗庙报道,说是让大哥做领营,带五百兵马。季觉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即向鉴堂和宗庙交了手续,回家打起包袱来。今儿个一早,天没亮就急着出发。季安不知大哥这一去几时才能回来,于是就跟着送了一程,一直送到北山的岫子谷才打转回来。
季安走了一身大汗,一进门,突然一股凉风吹来,竟吹的季安打了个冷颤。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突然发现架子前面放着一个大笼子,竟自己滴溜溜的转,而冷风正从那笼子里吹来。
“啊?华哥,这是什么家什?”
“这个啊,叫风扇。”
“风扇啊,这么神奇?怎么会自己吹出风来的?咦?那里面不是花鼠么?”
“是啊,就是昨天那只花鼠啊。就是它帮咱们转动这风扇的啊。”
“华哥,你太本事了,太好了,这下可以不用怕热了。哈哈,真舒服啊,好凉快啊。嗯,我要在那边房子里也放一个,我要在家里放一个。不,放两个,厅里放一个,房里放一个,哈哈哈……。咦?华哥,你怎么能让花鼠这么听话的?是不是有什么法令(官话,相当于前世的咒语的意思)?快教教我。”
“哪有什么法令,它自己愿意在里面跑,关我什么事。唉唉唉~,你干什么去?刚回来就要走?唉~,你跑那么急干什么?唉~今儿个还要不要翻抄图纸了?唉~!喂~!……操蛋的~”
午后,林耀华把桌子搬到门口光亮处,将花鼠风扇摆在背后,坐在桌前仔细的翻抄着旧图纸。这些图纸都是工部历年留下来的珍贵资料,可是如今却纸脆如糖,纸面发黄,字迹模糊,几乎到了寿终正寝的地步。林耀华觉得很奇怪,前世中宣纸可是号称千年寿纸,具有超长的保存期限的,可后世这怎么看都像宣纸始祖版的大元纸,怎么却这么脆弱呢?十年前的图纸就开始发黄了,二十年前的图纸就已经变脆了,三十年以上的图纸就得非常非常仔细的翻动了,稍不小心,整张纸瞬间就变成碎片,珍贵的资料就灰飞烟灭了。季安近来给林耀华安排的工作,正是要抢救这些文化遗产,仔细的将历年的珍贵资料抄撰、复制在新纸上,以至于过去那些文化遗产不至于从此失传。
林耀华正抄着,季安突然从院外慌慌张张的往院子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喊:“华哥,救命啊~”
林耀华抬头一看,季安充分发挥出猴子的天性,连蹦带跳的跑进院子,往屋子里逃来,季安身后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花鼠,时不时的跳起来扑到季安身上撕扯,似乎要抢季安怀里的东西。季安狼狈不堪的冲进了房里,脚下不稳,被没铺平的青石板绊了一下,一个狗啃屎的姿势扑倒在地上。身后的花鼠一阵风一样刷刷刷的从桌子上略过,留下一片残影。突然桌上的一本簿子被一只花鼠蹬了一脚,打着旋朝院子飞了出去,落在院子地上,还余势未衰的翻滚了几个筋斗。
林耀华一阵心疼,那是太昊九十四年工部的匠志啊,今儿个因为有了风扇,怕风损坏资料,自己都没敢翻开,本打算留到深秋天凉了再整理的,这下完了,这么一摔,这三十多年前的簿子哪里还有命在。这季安搞的什么飞机,怎么弄回这么多花鼠来?
林耀华气愤的回头一看,立即哭笑不得。季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十几只腮帮子鼓鼓的花鼠,围着季安东瞅瞅西看看,偶尔还有一两只花鼠伸出小爪子,掀开季安的衣襟,看看身下还有没有压住的花果。花鼠每做一个动作之前看起来都是静态的,一旦动起来几乎看不清动作,等能看清的时候又变成了静态,看起来就像缺了帧的动画片一样,很是滑稽。尤其是那两只硕大滚圆的眼睛,长在那张细瘦的脸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疼爱怜。但林耀华现在才见识到这花鼠的真面目,简直就是一帮土匪,而且还是智商不低的土匪。可是,林耀华面对着这群外表可爱的土匪,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整一个下午,林耀华和季安用尽了办法,什么绳套陷阱,什么丫叉渔网,都没办法逮住这些花鼠。最后还是季安找来工部的木匠,赶在天黑前钉了个足有一丈大小的木笼,结果一把松果将十一只花鼠关进了笼子。那些木匠看到林耀华的花鼠风扇很是惊奇,不过对那柳枝笼子的做工却直摇头,纷纷说自己做这笼子会怎样怎样高档。季安赶忙向木匠们订做十一个更漂亮、更结实、更精致的花鼠笼风扇,代价是五匹丝绸,林耀华自然乐得清闲。
天已经全黑了,林耀华才拎着季安从礼部领的一只锦鸡往回走。这后世的锦鸡倒是不像老鼠兔子长的那么夸张,个头只比前世的鸡大那么一点,不过尾巴上的羽毛可够硬够长,如果不是季安告诉自己这东西是锦鸡,林耀华几乎认为这是只没尾巴的孔雀。
林耀华还没走到仓库,却老远看见仓库的院子里似乎有火光,心里大惊,撒腿往仓库跑去。一进院门,呆住了,原来院子里那个被自己拆掉的露天的灶台又被人重新砌好了,灶膛里还烧着柴,灶前却躺着一个人。林耀华就着火光朝那人仔细一瞧,眼睛却瞪的更圆了。
“原来是你,你……你你你,怎么搞成了这幅样子?”
“呵呵,是我。”
“你,你这是唱哪出啊?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天啊,这是箭伤吧?哇靠,当胸穿过都没死,你命还真大啊。这胳膊是被砍么?怎么连纱布都不缠上些?啊?你的腿!没……没事吧?”
“没事,骑马无碍,只是以后走路可没那么稳当了,呵呵,没事。”
“这还没事呢,都成这样了还叫没事?你,不会是才打仗回来的吧?”
“正是,唉~,一言难尽啊~”。
“真的打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呃~,也许我不该问。”
“大华,可我想对你说,我,我对不起夫余的百姓啊,我对不起姬大将军啊,我是个罪人……,唉~。这话,我跟谁都说不出来,不知怎地,却可以对你说出来。你不会笑我吧?”(注:北方各族部落喜欢称熟人为“大”字加名,如大华、大安,就好像前世称熟人为“小”字加姓一样,如小刘、小李)
“怎么会,这很正常,首先,你信任我。其次,我在你的事业圈子里和你毫无利害关系。再次,你心里有委屈、愧疚或者失败感,所以想找人倾诉。说出来吧,比自己闷在心里强。”
“大华,谢谢你。唉~,战败了,上万的兄弟死去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都是因为我……”
白起静静的说,林耀华静静的听,四周静悄悄的,似乎连蛐蛐儿也被白起讲述的那惨烈的战事震惊了。
白起当日帅八师骑兵子时进攻,进攻时本来计划让自己属下的五师包了马掌悄悄向敌军两侧迂回,待到被敌军斥候发现时,中路三师立即开始冲击前营,两侧兵马同时向中间切入,务必将敌营切分成三块,同时放火烧营,然后立即向回冲杀,趁着敌人未热身之时尽量斩杀包围圈内的敌人,最后全军集结葫芦谷。计划很好,可实施起来却出了问题。
夫余族的军队和北方各族一样,实行军、师、营、伍、队、编制,一队二十人,指挥官为队长,往上都是五数进位,指挥官则是领字头。白起本为白虎军领军,但为了这一仗,大将军专门从夫余的主军红马军中调来三师,助自己与孤竹人开战。自己的属下打包围,然后深入敌营,主军担当冲锋的任务,勇猛杀敌,在那种人数很劣势的情况下,这计划相当不错。可问题就出在了主军上。
当时,两侧人马悄么么的前行,刚刚的进入谷口,还未来得及向两侧迂回的时候,主军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领师突然发现谷口正中有敌人的斥候出没,于是这位领师打算赶上去干掉这几个斥候,以防斥候回去通风报信。谁知这位领师奔马往前一动,他身后的几个兵将们也跟着他跑起来。再后面的人看到前面的人飞奔,以为冲锋提前了,自然立即提马奔跑起来,当那位领师发现情况不对时,整个主军三师都已经跑动起来了。这领师无奈,只好提前发动了冲锋。三师兵马瞬间将谷口那几个斥候踩成了肉泥。两侧各师兵马一看主军提前冲锋了,而自己本身迂回包围的任务也没法完成了,只能跟着向前冲锋。最后,就变成了八个师在葫芦谷八里宽的谷口开始一字排开的向八里外的敌营冲锋。由于缓坡上的敌营被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惊动,有了短暂的准备时间,突袭也就变成了正面对抗。五万对两万,上坡对下坡,结果可想而知。
重伤的白起带着八千活下来的兄弟和一万四千匹战马从葫芦谷逃出来,立即下令四处散开,烧光大石郡外近万顷即将收割的粟米田。大火四起,果真是一粒粮食都没留给身后的敌人。六千匹失去主人的战马立刻担当起大石郡逃难的重任,而大石郡的居民们也充分的发挥出逃难的高效率,日上三竿的时候,整个大石郡已经空无一人。午时刚过,所有活着的人、活着的马都进入了沈城十三郡的范围。待白起返回沈城后,一是重伤,二是战败心灰意冷,于是向大宗庙兵部请辞。兵部大长老季祝只同意给白起半年假期养伤,给白起下了死命令,过完年必须到大宗庙兵部报道,即便身残带不了兵,也得在大宗庙做长老。
白起伤势稍有起色,便返回千山郡。回到家里,实在闷得慌,想起林耀华烹饪的美味,便硬撑着来到仓库的院子。岂料左等右等不见林耀华踪影,哪知道林耀华正忙着抓花鼠,直到月上明稍才回来。
林耀华听了白起的诉说,看到白起颇为颓废和自责,忙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这么在意。”
岂料白起立即怒目而视,吼道:“你竟然说这种话?你知道有多少人逃离家园?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死亡伤残?竟然还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能败么?我们败的起么?你知道么,大石郡是夫余的粮产重郡,沈城一半粮食都来自大石郡这万顷粮田,却被我一把火烧了,连种子都没剩下。唉~,沈城来年会有五万人因我而饿死了啊~”
“你这叫什么逻辑?”林耀华立即反驳,“你不烧掉难道都给孤竹人抢了去?难道沈城来年就不会饿肚子了?再说了,沈城难道没余粮么?难道不能打猎么?北方二城和三十郡就不产粮了么?就算没有余粮,北方没粮,也不能打猎,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沈城十万人来年都只能吃个半饱而已,勒紧裤带什么坎都能过去,饿不死人的。”
白起沉思一会,说:“啊,我没有这样想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明知无粮的情况下,没理由半年吃饱,半年饿死,大不了一整年都少吃些。唉~,但是,我确实是败了,实在没脸再见夫余族人了啊。更何况我以后也只不过是个瘸子,呵呵,每日浑浑噩噩,了此残生算了。”
林耀华仔细看了看白起的小腿,缓缓说道:“这倒也不见得,你的小腿骨应该是骨折,没有打夹板,错位了。如果矫正后让骨头长起来,应该是能复原的。”
白起一听,立即抓起林耀华的手,激动的说:“什么?你竟能治好么?大华兄弟,你要是能把我这腿治好,我白起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林耀华揉揉痛的彻骨的手腕,头上几条黑线,心想,看来白起并没有完全颓废,其实他心里还是充满希望的嘛。可惜自己只不过知道这点医学常识而已,真要是治病救人,自己却完全没这本事了。于是实话说道:“我可不是大夫,不懂得医治。找个名医看看,也许能医的好。不过要尽快去找,你的腿骨已经在生长了,如果这样错位着长的牢了,可就难以再医治了,难道还要再把它打断么……”
林耀华话音刚落,只见白起抬手对着自己的小腿一掌拍落,“啪”的一声脆响,半截小腿已经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了起来。林耀华吓的大叫一声,连忙试图扶正那歪曲的小腿,颤声说道:“你疯啦?你这是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会医治的了,天啊,骨头把皮肉都刺破了,你还真下得了手啊。你,你扶住一下,我去找木板来,唉~,精神病,你可真是个疯子啊……”
白起铁青着脸,紧紧的咬住牙关,用巨手捏住小腿,也不理会豆大汗珠从额头滴落,心里暗暗的发誓:我不能瘸,我要好起来。我要戴罪立功,我一定要将孤竹人赶出夫余,赶出我的家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