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时期,朝纲不振的的最大原因就是藩镇强势、宦官专权。
其结果是,地方武装由藩镇控制,中央禁军由宦官掌握,皇帝无从调度。
要想重掌朝廷大权,李晔非常清楚,必须要拥有自己的军队,“强兵以服天下”。
经过了黄巢和朱玫的两场动乱之后,中央禁军的原有建制已经被打散,名存实亡。
李晔趁机在京师大张旗鼓地募兵,很快就重建了一支庞大的中央新军。
虽然中央禁军的最高官职左神策军中尉、观军容使虽然还是宦官杨复恭担任,但这支新军是李晔亲手组建,由不得他说话,李晔已牢牢地控制了禁军的话事权。
有了军队,李晔就极其渴望有个用武之地,好好地检验这支军队作战能力和作战水平。
但是放眼国内,不听话的藩镇个个都是,在上缴赋税和人事任免之类的事上,谁都没有认真尊重朝廷,都应该好好教育教育。但要挨个把他们都打个遍,现在还没这个可能性。那就找一两个特别调皮捣乱的吧,看他们都在埋头忙自己的事儿,还真没有谁公开表示与朝廷决裂,打谁不打谁,李晔现在还没想好。
现在朱全忠、赫连铎这些人上表指责李克用,强烈要求讨伐沙陀人,很是让李晔内心振奋了一阵子。
要知道,这几年朱全忠发展的势头很猛,特别是灭秦宗权后,隐隐坐稳了藩镇“一哥”的地位,现在他主动请战,愿帮在自己出兵教育藩镇这件事上出力,那当然是求之不得。而且,他请求的是打击河东,河东可是国内数得着的强藩,如果能一举得手,试问以后还有哪个藩镇胆敢无视中央的存在?此外,打河东还有几方面的理由:一,河东夺邢州、打云中,不安分守己,制造恐怖气氛,影响国内的安定团结,出兵征讨,是一场正义的“反恐战”;二、除了朱全忠外,卢龙节度使李匡威、云州防御使赫连铎也表示听令于朝廷,他们和河东李克用都是死对头,打起仗来,肯定卖力气;三、李克用在云州大败,士气低落,正是一鼓作气歼灭他的最好时机。
基于上述原因,李晔跃跃欲试,准备把李克用移到“叛臣”名单里,出兵讨伐。
但为了慎重起见,李晔还是在下最后决定前把出兵的议案转交给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和御史台,让这些四品以上的官员一起共同核议落实。
提案一抛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杨复恭极力反对。
杨复恭说,师出无名,而且,李克用对大唐又有复都之功,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出兵攻打?
杨复恭是当朝第一宦官,总领禁军,有权有势,甚至,李晔还是他扶上皇位的,他说的话极其有分量。
可惜李晔不鸟他。
李晔自幼好读书,了解了很多宦官祸国的先例,“素疾宦官”,对宦官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反感和憎恨。虽然自己是在杨复恭拥戴下坐上皇位的,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本能地排斥杨复恭。“政事多谋于宰相”,有事只与孔纬、张浚等人商议,尽量远离杨复恭。
现在杨复恭虽然反对,但李晔置若罔闻,恍若未闻,而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喜爱的宰相张浚身上。
张浚,字禹川,河间人。为人倜傥不羁,涉猎文史,喜欢夸夸其谈,为士友所不屑。最初曾在乡村做一名审计工作之类的小吏,可是大家鄙夷其刻薄为人,人缘很差。张浚愤愤不得志,一怒之下,田衣野服,遁入金凤山隐居,扬言要学鬼谷子的纵横之术,以后凭借捭阖取功名。
后来机缘巧合,结识了杨复恭,由杨复恭举荐升为太常博士,累转度支员外郎,前途远大。
但是好景不长,不久,杨复恭的哥哥杨复光病故,杨复恭抗不住田令孜的大力挤压被迫退野,所谓树倒猢狲散,杨氏兄弟门下的大小官员跟着纷纷离任。
可是张浚竟是例外,张浚不顾杨复恭初荐之恩,看风使舵,很快拜在田令孜门下,在田令孜的提携下做上了宰相。史载其“初发迹,依杨复恭,及复恭失势,乃依田令孜,以至重位,而反薄复恭”。是一个十足的反复小人。
田令孜远走四川后,杨复恭复位,一上台,就罢免张浚相位,将之斥为闲职。
可是李晔不满杨复恭,难得张浚是杨复恭政敌,就找了个理由,重新启用了张浚,视为亲信。
张浚得志,就以功名为自许,自比谢安、裴度,找机会和李晔论古今治乱,说“陛下英睿如此,而中外制于强臣,此臣日夜所痛心泣血也。”
这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李晔,以后更深得李晔所倚重。
李克用讨伐黄巢时,曾驻扎军河中,当时张浚任河中都统判官。李克用和他有一面之缘,听说他做了宰相,很不以为然地说:“张浚好空谈而不务实事,是个颠覆朝廷的小人,皇上听信他的虚名而重用他,总有一天会导致天下大乱的。”
这话传到了张浚耳朵后,张浚自然对独眼龙恚恨不已。
现在看见李晔把目光投向自己,征求自己的意见,马上说:“先帝之所以第二次被迫离开长安,就全拜这个沙陀贼子所赐。臣常虑其与河朔藩镇内外勾结,致使朝廷不能控制。现在河南的朱全忠、河北的李匡威共同请求讨伐李克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只求陛下授予我统军大权,保证一个月内就消灭李克用。失今不取,后悔无及!”
另一个宰相孔纬也不失时机,力挺张浚说:“浚言是也。”
这两人都希望引进朱全忠等第三方势力来排挤杨复恭,李晔不知其中奥秘,还以为他们是在替自己打算,心中暗暗欢喜。
李克用和杨复恭、杨复光的私人关系一直不错,朱玫之乱,还是李克用来赶跑了田令孜,才使杨复恭重掌大权的,杨复恭当即驳斥张浚说:“先朝播迁,虽藩镇跋扈所致知,亦由朝中之臣措置未得其宜。今朝廷新安,不宜更造兵端。”
杨复恭此言一出,朝中大臣们纷纷附和,一下子,反对起兵的人占了总数的六七成,两个宰相杜让能、刘崇望也力主不宜兴兵。
杜让能、刘崇望等人说:“”国祚未安,不宜生事。假如得太原,亦非国家所有。”
一看这么多人反对,李晔心中也没底了,于是就自言自语地说道“收复之功,克用第一。今乘其危困而加兵,诸侯其谓我何?”
孔纬一看,急了,说道:“陛下所言,是关乎一时之体面;张浚所言,是关乎万世之利也。以臣所料,师渡河而贼必自破。昨计度军中转饷犒劳,一二年间,必无缺乏,打与不打,在于陛下当机立断。”
应不应该讨伐河东的一场大弄辩论,被孔纬一搅和,变成了朝廷有没有能力打下河东的讨论。座中群臣,自然不敢在李晔跟前力阵朝廷的软弱和无力了。
见群臣无语,李晔来精神了,毕竟他非常想借这个机会立威,于是当场拍板:“兹事今付卿二人,无贻朕羞!”
五月,昭宗颁发诏令削去李克用的一切官职、爵位及赐他李姓后所编的属籍,又任命张浚为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宣慰使,京兆尹孙揆为副使,镇国军节度使韩建为都虞侯兼供军粮料使,宣武军节度使朱温为南面招讨使,成德军节度使王镕为东面招讨使,卢龙军节度使李匡威为北面招讨使,云州防御使赫连铎为北面招讨副使,一并发兵征讨李克用。
大军临拔之际,有消息传来:河东发生叛乱,镇守潞州的将士将镇帅李克恭杀死,举州投降了朱全忠。
真是天助我也!
王师未出,河东自乱,李晔闻讯欢欣鼓舞喜不自胜。
原先反对出征的大臣也觉得似乎老天要眷顾大唐,莫非,这次削藩行动会迎来第二次中兴?一时间,“朝臣皆贺”,大家的心情都很激动,甚至开始展望胜利了。
五月二十七日,张浚率领各路军队五十二都以及从邠州、宁州、鄜州、夏州各胡族总共五万人,于京城誓师出征,李晔亲临在安喜楼上为张浚饯行。
张浚意气风发地对李晔说:“陛下动为贼臣掣肘,臣所以誓死愤惋,俟臣先除外忧,然后为陛下除内患。”
杨复恭听见了,心里暗怒:“你说的外忧是李克用,内患呢,是不是说我?”
两军中尉在长安城东的长乐坂为张浚饯行时,杨复恭向张浚劝酒,张浚拒不肯不饮,说:“圣人赐酒,已醉矣。”
杨复恭语中带刺道:“相公握禁兵,拥大蒐,独当一面,不领复恭意作面子耶!”
张浚嘿嘿一笑,说:“贼平之后,方见面子。”言罢,翻身上马,扬鞭去也。
看着他的背影,杨复恭气得说不出话来。
六月,张浚率大军行至晋州(今山西临汾),与宣武、镇国、靖难、凤翔、保大、定难等军集结,准备从西南方向对李克用的晋阳发起攻击。
与此同时,云州防御使赫连铎已率兵马赶到了晋阳的北方,卢龙军节度使李匡威已率兵马赶到了晋阳的东北方,宣武军节度使朱温除了派遣两千兵马交与张浚指挥外,又派兵从河阳渡过黄河,袭击晋阳的南侧,从北、东北、南、西南四个方向上对河东军进行夹击。
河东的士民百姓闻报,恐慌不已,纷纷四下逃窜,形势对李克用来说非常严峻。
现在,李克用的一切官爵、属籍都已经被削除,被朝廷定性为乱臣贼子,政治地位非常被动,战争的性质也成了政府平定地方叛乱的战争,在民心上很难获得支持;而这次中央军纠合了大批地方武装,以多打少,以强打弱,全线出击,多点开花,河东一隅之地,兵员有限,难以分兵作战,势孤力单,危如汪洋中的一条破木船。再有,大战未开,先失潞州,河东军士气大受打击不说,战场将会大大压缩,战争地点只能在河东内地,情形显而易见,这一次李克用遇到的困难比在云州之乱时困难多了。那一次,被赫连铎等人打败后,尚可逃往阴山藏身,这一次,如果再被打败,不但中原、阴山,恐怕天下都没有沙陀人的立足之地了。
面对这种种困难,李克用该何去何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