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 靖）
小石磙虽说年龄偏大，已过了成亲订婚的好时段，可家里经济条件在当时属于中上等水平，较为殷实，这是贼大的优势条件。女方的年龄比小石磙小好几岁，模样也不错，家庭却贫寒得很，又有个还没订婚的哥哥，想多要点彩礼。小石磙的老爹李成德因为儿子已成了大龄青年，所以成媒时也舍得花血本。葛红梅介绍起来倒也没太费事。等小石磙把媳妇娶过了门才知道，两个人的性格贼不合。在家里经常打打闹闹。没办法，李成德只得和儿子儿媳分家另过。小两口没人调停了，更是吵闹不休。每次生气，他们都会不明事理地闹到媒人的家里。弄得古板老实的李成亮气得牙根发痒。直到这时，成亮和红梅才知道，这当媒人真不是人干的事儿。两口子真是为说这桩亲事悔青了肠子。
闷鳖一样的李成亮早就憋住一股劲。他要找机会治治这两个畜生不如的小两口。一天，成亮听闺女美娟说小石磙家改善生活，正在煎油饼。成亮觉得机会等到了，打定主意就去了小石磙家。成亮站在小石磙家门口，看到石磙正和媳妇有说有笑地吃煎饼，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冒了出来。他可着喉咙高声叫骂起来。
“小石磙，你和你媳妇都给我出来。”看到小石磙两口子发怔，声音故意又更大一些，“你们两口子是人不是？他娘的两口子生气、打架的时候都跑到媒人家里又是吵又是闹，改善生活的时候就把媒人忘到一边去了。小石磙，他娘的你们两口子有一点人性没有？但凡有一丁点人性，你们也不会干这样的事……”
李成亮的高声叫骂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小石磙两口子窘迫得无地自容。
葛红梅再也想不到，平时忠厚老实得像闷鳖一样的丈夫，关键时候还能整出这一手！她大概没有意识到，老实人是最能走极端的。她甚至忘记了当初她和成亮是怎样创造的“劫路姻缘”的婚姻奇遇的。逼急了，闷鳖一样的李成亮连拦路抢劫都敢干呢！
葛红梅真是太高兴了。她欢喜得回去也做了一顿煎饼。男人为她出了一口恶气，她要好好犒劳犒劳他。
老实人李成亮这种从心里憋出来的整人办法确实有效。小石磙两口子以后生气就算闹翻了天，也没脸再去找媒人的事儿了。成亮家里总算在这事儿上清静一些了。
现在，因这段劫路姻缘结合在一起的这对乡下夫妇，已经熬的儿大女大了。按常理说，他们可以松口气了。可两口子依然天明忙到天黑。红梅一心想把房子翻新一下。土地承包后，大家的日子比过去好过一些了，不少亲戚、邻居都翻盖了新房，只有自己家的房子还是土坯砌的草顶屋子。俗话说：衣食足，知荣辱。农村人能吃饱饭了，积攒点闲钱就想到盖房子。房子是人活着的门面，自己住的房子太差，在人前说话都会觉得低三分哩。这两年，大女儿美珍和二女儿美莲在深圳打工寄回来一些钱，红梅让丈夫给两个孩子存在银行里没有动。现在正好取出来先用上。再加上两口子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的一点钱。去年春天，成亮家就真的盖了新房子，而且是农村时下最流行的青砖瓦房。尽管砖是成亮自己做出土坯，然后买煤跟人合伙装窑烧出来的，盖房子还是借了一些钱，现在还没还完。房子里面也只有当门的一间和在睡人的一间用白灰、砂子做了粉刷，其它三间的墙面还是毛砖茬儿，冬天时顺着砖缝儿直往里面灌冷风。屋子的面积虽然很大，但却空得很，放的只是一些粮食和耕地用的几件农具。里面简单的几件家具是红梅嫁过来时父母陪送的嫁妆。现在已显得很陈旧。只有当门一间放的那张八仙桌是过年时成亮自己新做的。
李成亮家这次被偷的耕牛是一头膘肥体壮的母牛，市场打价要值一千多块钱哩。尽管这事儿有些怪成亮，快人快语、喜欢唠叨的葛红梅这一次却没敢埋怨丈夫。她知道这是大事。对丈夫这样的闷鳖性格来说，小事做错了你可以唠叨、可以埋怨，大事做错了却不能埋怨。因为他的性格倔强，会在这上面较真，甚至会走极端。
这里试举一例与读者分享。
去年夏天，李成亮和葛红梅套住牛车去镇粮管所卖小麦（这几年的小麦收成好，家里又少两个女儿吃饭，节余的粮食也多，每年夏秋两季都要卖一些腾腾粮仓）。卖完小麦，两口子坐在牛车上往家赶路。葛红梅眼尖，一眼就看到前面的地上掉着一个牛皮纸袋子。再往前看，丢失牛皮纸袋子的人正骑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好像并不知道有东西弄丢失一样。成亮下车捡起来，打开一看，一时竟有些怔着了。
“乖乖，咋会恁多钱哩！”
红梅听说这么多钱，也急忙凑过来看。一大叠崭新的老头票，少说也有上千块钱。再看那个丢失钱的人，竟转过前面的小山丘看不到人影了。后面有一个骑车的男人，好像也并没在意他们夫妇捡的牛皮纸钱袋。天啊，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看来，老李家要时来运转了。两口子的心里竟然同时起了贪欲。
“快点装起来。”葛红梅的心里显然有些紧张。她怕捡钱的事儿被后面这个人看到了。
李成亮迅速将钱装进了卖小麦用过的蛇皮袋子里，又将蛇皮袋子压在屁股底下。两口子装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赶着牛车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谁也没有想到，后面那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一下子就来到了跟前。
男人说，他们两个刚才捡钱的事儿自己都看到了。俗话说：见了面，分一半。他们捡了那么多的钱，一定要分一些给他。不然的话，他就告发他们。
两口子做贼心虚，谁也不敢说话。
男子说，反正自己只是看到他们捡钱了，也不一定非要分一半，只把他们身上带的钱给他就行。自己得些好处就不告发他们了。
老实忠厚的李成亮觉得人家说的也在理。为了息事宁人，他就把卖小麦领到的三百多块钱全部掏出来给了那个男人。那男人得了钱，果然骑着自行车走了。
等那男人走远了，两口子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平静一些。葛红梅不放心，打开那个牛皮纸钱袋细看。她要认真数一数到底有多少钱。这一数，惊得她差点从牛车上摔下去。鼓囊囊的一大叠钱，竟然变成了一大叠纸。只有两边的两张才是10块的钱钞。两口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是遇上骗子了！自己拿辛辛苦苦种粮食卖得的三百多块血汗钱，只换了二十块钱。这亏可是吃大了！
平时快人快语，又喜欢叨叨事的葛红梅，这一下算是有了唠叨的话题了。她一边诅咒这些该死一万次，该千刀万剐的骗子，一边抱怨丈夫太老实，不该把卖小麦的钱一下子都掏给那个骗子。
闷鳖一样的李成亮觉得自己做得太窝囊、太无能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回到家里，抓起农药瓶就喝。葛红梅深知李成亮倔强得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硬头钉脾气，吓得她哭着跪在丈夫面前陪软话。
有了那次教训，就算这一次耕牛被偷，损失的钱比那次还多，红梅连半句埋怨的话也不敢在成亮面前说。好在家里现在也不像过去那么穷困了。
偷就偷吧。财去人安乐——葛红梅不得不这样违心地安慰自己。
在当时，李成亮的家庭境况代表的是李集村、贤良镇、靳阳县乃至全中国农民的基本状况。这是划时代的变革时期。他们刚从大锅饭的阴影中一步步走过来，刚从集体贫穷向温饱生活过渡。对他们来说，发家致富奔小康只是上级政府在大会上喊的口号，唱的高调，是贴在墙上的标语。什么叫小康生活？他们根本不懂。他们既没有想做人上人的雄心壮志，也没有生意人的精明眼光。尽管他们的心灵淳朴、厚道得无与伦比，但他们依然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他们很少追求生活的质量，甚至只是人类繁衍的工具。年轻时，他们做人儿女；结婚后，他们生儿育女；中年时，他们操持儿女；老年时，他们又只得依靠儿女。一代接一代的照着这个模式走着。他们不企望功成业就流芳百世，只希望世世代代生生不息。诗人称赞他们是世界的主人；势利眼看农民等同奴隶。褒奖也好，诋毁也罢，他们依旧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劳作着、耕耘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能够做的、应该做的或不应该做的事情。
这就是我们的农民。他们的平凡演绎着伟大，他们的伟大来自于平凡。他们耗尽毕生精力创造历史，却不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自己的痕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