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卑主要来自于当时严格的身份差别:只要是国家计划内的大学生,实际上跟委培生一样容易毕业,毕业后都会被以国家干部的身份分配到各行各业,而委培生则必须回到原委培单位,身份当然只能是临时工,尽管有不少的委培生随着国家机关的扩编也转了正,但毕竟是少数,而且就象墙上画的饼一样到底能不能吃上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都还只是个未知数。当然,那时终究与现在不同,当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过桥的只有寥寥的少数,我上高中的那个班八十五人便只有这样的十人,能够跟这些人再同窗三年确不枉读了十几年的书。毕业回家的那天,由于前天晚上的告别酒喝得过猛而醉得一塌糊涂,坐在车上便迷迷糊糊的,及至看到家门,心里猛地一紧,象丢失了什么东西似地竟然堵堵的。我父亲最善揣摩人的心理儿,自不会让我有太多的时间去伤感,未及我稍有喘息,他便与我对了账,借款居然高达两万多!在当时,这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我娘正欲唠叨,一向对金钱有着痴迷追求的我父亲忙制止了她,出人意料地不怒反喜道,儿子进步了。我实不知我父亲意欲何止,只觉得他的形象突然由模糊而变得清晰起来,话语中含着不少的哲理。
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卑实际上是人走向成熟的一个必经过程,因为自卑必产生于人眼界开阔和因眼界开阔而引发的思考,事实上,我至少已开始能够认真地思考问题,而不再放任自己盲目的热情。所以,人保持适当而不过分的自卑还是必要的,只要运用得当,同样会产生渴望成功的巨大热情。至于到底怎样才算成功,却不是当时的甚至连现在的我能够迅速而又准确作出判断的事情,尽管当时的人们已普遍地认识到了金钱的重要性,但我显然不肯跟我父亲一样梦寐以求地去挣钱,于是便有了跟我父亲的这次谈话:我问,那,怎样才算成功?答,要想成功首先得有一个目标,实现了目标就是成功。问,您的目标是什么?答,挣钱。问,要挣多少?答,首先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其次便要生活质量再高一点儿。问,生活质量高了后再怎样?答,还可以帮帮别人。问,其他人都富了再怎样?我父亲有好长时间答不出,便强辩道,这并不容易,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程。问,怎样才算相当长?答,相当长就是长的相当,我这一代你这一代甚至你的下一代都无法完成。问,既如此,何苦又要自寻烦恼呢?答,最辉煌的往往是事情的结果,而乐趣则常常集中于追求的过程。问,万一目标实现不了怎么办?答,不断地去想象成功的喜悦,用想象中的成功的喜悦激励自己。这是我跟父亲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问答,大致发生在我毕业至正式工作这一段时间。自从有了这次谈话,我对我父亲的恐惧感和反感日减,渐而乐得与之探讨一些问题。我父亲再没有声色俱厉地待过我,甚至再没有明显地违过我的意愿,即使我在遇有拿不定主意的问题主动向其讨教咨询时,他也从不多说,至多柔和地建议道,多问几遍自己,这样做应该吗?这样做对吗?到底应该怎么做?但我父亲绝非我娘经常唠叨的那样在着意娇惯孩子,他在培养我一种责任意识,他常说必要的基础加精神加责任意识加经历和由经历带来的总结判断能力有机结合而形成的行动力便是成功,其中的任一要素都不可偏废。我当然不能理解,但我还是尝试着按我父亲的引导去做,果然常发觉不少虑之不周的问题。我是一个容易走极端的人,既然接受了我父亲,便要依赖他,但我父亲从不给我这样的机会。只有到了这时候,我才强烈地感受到有人管的日子才真正是幸福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