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篝火在夜晚的萨兰多草原中腾腾的燃烧着,驱散了早春的北方草原最后一丝寒气。数万名萨兰多人围坐在篝火旁,或拉着马头琴,唱着萨兰多的名歌,或大快朵颐消灭着牛肉和烈酒。战争的气息仿佛一点也没有给这些萨兰多勇士们带来丝毫的阴影和畏惧。虽然数量和装备都占有绝对优势的敌人已经深入了萨兰多草原上千公里,但在他们眼中:胜利是迟早的问题。因为,他们拥有战无不胜的神之子雷斯特林。
一段清朗的歌声回荡在一团最大的篝火周围,伴随着悠扬的琴声,仿佛来自于苍天之外的天籁之音。现任萨兰多的统帅余雷半倚在草地上,静静地聆听着这段草原上的民歌,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数十名健壮的萨兰多男子围坐在篝火旁,簇拥着余雷。他们从十七岁到五十五岁不止。几个月以前,这些人还来属于科尔特部、奥特塔部、阿伦拉部、戈尔珂部等等大小部落,遵从于各自族长和长老们的领导。在余雷和柯盈云到达萨兰多草原之后,他们先后率领着麾下的部族和战士聚集在了黑龙九纛旗下,成为未来的萨兰多帝国最早的功臣。
和传统的萨兰多妇女因为常年的劳动而出现的老茧和筋络不一样,弹奏着马头琴的柔荑修长、华嫩。柔若无骨的食指包裹在凝脂般的肌肤中,轻柔地拨动着琴弦,将一种温馨而柔和的气息平静地洋溢在空气中。手指的主人是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她优雅的眉毛之下是一双万年琥珀色的眼眸,眸子中清澈的光彩疑是天空中点点的星辰;小麦色的肌肤覆盖着小巧的脸蛋上,使得鼻梁的线条显得分外的柔和。她头上戴着一个有无数颗珍珠制成的头饰,及腰的棕色长发从头饰后柔顺的垂了下来。
随着少女的琴音,她微仰着头,将一段歌声送到了众人的耳边。这是一种能够穿越灵魂和空间的音籁,而自以为品位高雅的余雷,也放开了心怀,享受着草原上来之不易的听觉盛宴。
少女歌唱的是萨兰多草原上一段流传已久的情歌,述说一位盲眼的美丽少女,为了自己的家园,志愿放弃来之不易的爱情,远嫁到西方蛮国的故事。
停留在半原始半游牧社会的萨兰多人自然也没有创造出多少像样的文化和艺术,但是流传在萨兰多草原的民歌却拥有和帕拉斯,伊吉普特这些文明一样悠久的历史。
英勇善战,粗犷豪放的萨兰多人一样也拥有细腻的情感和善良的内在,而这种截然相反的外在和内在也造就了大草原上无数悠扬、豪迈但是却依然透露着绵绵柔情的民歌。这些富有穿透力的音质,如同回答在苍天草原之中的天籁,散发着五彩斑斓的色彩,陪伴着萨兰多人走过了千年多灾多难的心酸历程。
良久,少女的歌唱终于结束了。余雷睁开了眼睛,缓缓地鼓起掌来。在一片众人喝彩声中,少女的脸上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红润,她偷偷地看了看余雷,看见黑发青年的目光正紧紧地锁着自己,又赶紧低了了头去。
在这样如潮的赞美中,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萨兰多男子自豪地抬起了头,好像是他自己受到了夸赞一样。
他的名字叫做莫日根,萨兰多南部最大的部族纽曼因部的族长,也是顿戈尔河流域二十几个部落联盟的盟主,麾下拥有十余万部众和一万五千骑兵。年轻时的他,曾经是萨兰多最有名的神箭手,有过一天之内射杀五只大雕,十头狮子,三十四条狼的丰功伟业。
弹奏民歌的少女正是莫日根的小女儿,名叫格拉塔娜,在萨兰多语中有着“幸福”“珍珠”等代表吉祥和富贵的意思。而这位十九岁的少女,也因为自己无双的美丽和优雅的歌声,萨兰多南方各部称为“顿戈尔河的珍珠”。
按照后世史料的官方说法:莫日根在听说了西方十万联军入侵萨兰多的消息之后,立刻率领自己全部的兵力北上驰援,投入了神子雷斯特林的麾下。纽曼因部也在之后不久向新兴的萨兰多帝国显示了效忠。
至于为什么率军北上还要带上自己的女儿,大家也没有问,只是看着莫日根的表情多少带上了一点暧昧的味道。至于余雷,对于那位明显对自己非常感兴趣的少女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用纯粹欣赏艺术品的目光打量了格拉塔娜一会儿而已。
“我就那么没魅力吗?”演奏完毕的格拉塔娜并没有从余雷深邃的目光中找出男人应有的侵略性和欲望,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十九岁,一般的萨兰多少女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婚,甚至连孩子也有了。不过心高气傲,有着“萨兰多第一美女”称号的她,一直都认为:自己的未来的丈夫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坚强、威武,并且优雅、温和和英俊。而她在身边并没有发现类似的人选,婚事自然也就一推再推。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的莫日根也不得不由着女儿继续任性了。
余雷的出现以及他越来越大的威名终于引起了格拉塔娜的注意力,她央求自己的父亲带着自己一起去面见那位萨兰多历史上最有可能统一整个草原的霸主,而莫日根也在女儿的哀求和撒娇中答应了。
见到余雷的格拉塔娜眼前不由一亮,在他看来:这位有90%可能成为萨兰多王的青年,无论从那一方面都达到了自己择偶的标准。为了他,自己也愿意放下所有的矜持,向一个陌生的男子展示自己所有的魅力……
不过,事态却并没有向少女的期待那样发展。
“难道说,我比起克劳伦娜殿下差那么远吗?”格拉塔娜的心里,第一次对自己女性魅力的信心产生了一丝动摇,但是很快她的心头却突然浮起了更加高昂的斗志:“我就不相信:神与人的差距,就那么地无法逾越!”
看到众人在不断赞美自己歌声的时候,唯独余雷含笑不语的时候,格拉塔娜鼓足了勇气,问道:“殿下,在您看来,我的歌声有什么不足吗?”
格拉塔娜并不像一般萨兰多人那样喜欢骏马和弓箭,她和很多普通的少女一样,将自己大部分的兴趣和精力都放到了乐器和歌唱上,而音乐也正是自己最得意的领域。可是,即使是在这个最得意的领域上,从余雷不咸不淡的态度来看,自己也并没有真正得到对方的认同。想到这里,少女的好胜心也逼迫她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语气中也多少带上了些不满和考校的意思。
余雷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了莫日根尴尬的表情,笑着挥了挥手:“骑马打战是我的长处,真要说道艺术,那可就一窍不通了。不过,即使是我这个不懂艺术的俗人也听到出来:真正优美的歌声,可以穿透时间和空间,打破人与人之间为用宗教和文化塑造出来的疲累,直接对人的心里产生震撼和洗涤。而格拉塔娜小姐的声音,正有这种力量。”
一个没有品位的粗人是绝对无法说出这样精辟的见解的。对于余雷的“自谦”和不着痕迹的赞颂,格拉塔娜不由得心花怒放,红着脸垂下头去,对余雷好感又盛了几分。
“不过,”余雷突然话风一转,顿时让格拉塔娜的心沉了下去,“在我看来,小姐歌唱和弹琴的技巧是完美的,而你的音色也是完美的;但是,你既没有理解这首曲子的含义,也没有将真正的感情投入到自己的歌唱中。说句难听的话:你的歌声并没有灵魂;没有灵魂的歌声,即使再优美,也不过是华丽的人偶娃娃罢了。”
“你!”从小在父兄的宠溺和族人的赞美中长大的格拉塔娜何时听到过这样难听的评论,何况又是在自己最自信的方面。她涨红了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憋住眼眶中溢出的泪水,勉强地向众人行了个礼,抱着琴快步离开了。几个来自纽曼因等南部部族联盟的将领看着格拉塔娜的背影,沉默不语。摄于余雷近乎于神话的武力和威名,他们立刻打消了为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出气的念头。
“哎呀哎呀,真是个在温室中长大的小花朵,连这点话都受不了。”余雷撇了撇嘴巴,暗自摇了摇头。
“殿下,臣的女儿从小都被宠坏了,请殿下对她的无礼不要在意……”似乎是感觉到了手下人的躁动和神子殿下稍许的不满,余雷集团的新人莫日根急急忙忙地辩解道。
“不,是我的语气和方法有些问题。希望格拉塔娜小姐不要因此而受到什么伤害还好。”对待刚加入一个陌生的集团,行事有些如履薄冰,甚至战战兢兢的新臣,主君自然需要在众人面前适当地摆出一些低姿态以安抚人心。读了太多yy小说的余雷不会连这点都不明白。不过,一个年轻时威名赫赫的勇将,到了老年为人处世竟然显得如此的圆滑,让余雷多少有点失望。
余雷轻轻地拍了一下手,两名侍从立即将一副一张桌子大的地图铺在了众人面前。这表示:关于儿女问题的讨论就此告一段落,战争军事的议题现在开始。
这是一副萨兰多东南部的地图,上面详细地标注了顿戈尔河的流向,河畔附近的冲击平原,丘陵和山脉跌宕形成的峡谷和小路,甚至还包括了几十个南方部落主要的聚集地。就算是在顿戈尔河两岸生活了许久的莫日根,也没有见过这么详细的地图。
“殿下,这是……”
“这是去年,克劳伦娜派人花了整整半年绘制的顿戈尔流域的地图。本来指望穴居人们在附近寻找肥沃的土地耕作时能够起到作用,想不到反而先在战争中用上了。”余雷答道。
“实际上,探马刚刚得到了消息,敌军在辎重被我们烧毁之后,并没有退兵,反而转道沿着顿戈尔河向南进发。”必勒格回答道。
“向南……”将军们交头接耳起来。
“如果他们妄图在南方找到粮草,那就大错特错了。父亲在带兵北上之前,就已经命令部民们打点好了行李,随时可以赶着牲口向东撤离。大草原那么大,敌人在找到我们之前,恐怕就先饿死了!”说话的是莫日根的长子勃尔沁,今年二十五岁,拥有萨兰多人常见的健壮体魄。不过,大概是因为异母的缘故,他的外表并没有妹妹格拉塔娜那样引人注目。
“往南吗……”有奥特塔雄鹰之称的艾萨托托着下巴沉思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站了起来,指着一个地名,有些急切地说:“殿下,顿戈尔河和米特迪士河的交界处,有我们刚刚划给穴居人们的土地。现在,已经有30多万穴居人移居到了这附近!”
余雷粹然一惊,双目中精光炸起,右手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仅仅一个动作,周围的萨兰多人便能感觉到一种澎湃的压迫感突然扩散开来,仿佛将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他们突然觉得:自己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压力突然消失了,将军们顿时喘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都突然出现了汗水。新加入几个部族的战士第一次领会到余雷无声的威严,顿时对自己新的主君敬若神明。
“是我轻敌了。”余雷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联军中也有高明的指挥官呢。他们应该早就得到我们收留荒原土著们的消息,只不过一直没有引起重视罢了。现在,吃了很多苦头的敌军总算反应过来了……”
按照余雷的推断:损失惨重的联军终于开始对敌人有了足够的重视。他们的指挥层在分析了几个月来得到的情报之后,终于拟定出了一条应变的战略。
上百万荒原土著不断地迁入萨兰多草原,这种规模的迁徙当然也瞒不住各国的耳目。实际上,罗曼尼亚克的探子也得知:几十万名穴居人在几千名萨兰多骑兵的带领之下,在顿戈尔河和米特迪士河交界的米特迪士平原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园,也开辟出了无数的粮田,并且正在进行春耕。
联军的指挥层决定率军立即南下,直扑米特迪士。毕竟,游牧的萨兰多人可以和联军在草原上捉迷藏,定居的穴居人总不会吧?
科尔特部的存粮只能维持到秋季。米特迪士平原的农业生产,关系到整个萨兰多民族的最基本的生计问题。而为了保住这片新兴的粮食产地,萨兰多人也不得不和联军决战。
事实上,余雷的推断完全正确。十万联军,在经过了因为粮食而引发的短暂慌乱之后,职业军人的素质终于表现了出来。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逼迫萨兰多主力和他们决战。而由年轻的巴伐利亚公爵斯特凡制定的战略计划,也的确将余雷逼到了不得不抉择的地步。
“决战就决战!”余雷狠狠地一捶草地,猛然站了起来。
“实际上,事实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糟糕。”必勒格平静地说,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容,“你们忘了吗?在米特迪士平原带领穴居人开发农田的,可是那个卢克纳尔家的阿尔佛雷德啊!”
余雷沉吟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荒原联军的统帅吗?如果是他的话,联军想在米特迪士平原抢到什么便宜,也没那么容易。”乌萨雷利斯捋着自己的胡子,脸上一点看不到紧张的神色。
“况且,米特迪士有亚迪拉和乌鲁多的五千骑兵,还有三十多万穴居人,以阿尔佛雷德大人的组织能力,至少可以拉起一支足够自保的军队。”艾萨托道。
军事学院毕业的乌利纳特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突然说:“联军缺乏足够的渡河工具,没法沿着顿戈尔河东岸的平坦草地自达米特迪士平原,而如果沿着西岸走,必须要通过一大片山丘和峡谷的地带。如果在那里依托地形防守,甚至可以给敌人很大的杀伤!”
“殿下,如果我们趁着敌人进攻米特迪士不顺利的时候,突然袭击他们的背后,必然能够大获全胜!”必勒格最后对众人的话做了一个总结。
余雷大笑地拍了拍掌,心里的阴郁仿佛都已经随着众人的集思广益而烟消云散。
“今晚大家原地休息,明日全军开拔!”余雷挥了挥手,下达了命令。
庆祝前次胜利的篝火被熄灭了,数万人的萨兰多营地陷入了一片大战前的宁静,只是是不是传来萨兰多战士们的鼾声。即使发生了再紧张急迫的大事,战士们也懂得应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充足的体力是一切的基本,这是萨兰多人在草原上的艰苦生活中领悟出的道理。
无心睡眠的余雷一个人孤单地站在营地外的小山岗上,眺望着夜空中的星辰和双月,沉默不语。
能够在臣下面前表现得胸有成竹,但是并不代表余雷能够真的能够完全放心。米特迪士平原新开垦的正在春耕的良田,对于新生的萨兰多的意义实在过于重大,使得余雷不得不把一切的可能性列入自己的考虑之内。
“如果敌军收集到了渡河工具,绕过米特迪士峡谷怎么办?”
“如果阿尔佛雷德没有及时接到敌军南下的消息,来不及组织抵抗怎么办?”
“如果留在米特迪士的军队没有抵挡住敌人,使得农田受到破坏怎么办?”
这些疑问,余雷并没有向将军们说。实际上,即使说出来,现在他们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解决办法;还不如闷在心里,免得白白动摇军心。
“我还真是小看了这些‘古人’了。即使比我少了上千年的知识,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傻子啊!”想到这里,余雷开始无限地思念起远方的柯盈云来。他突然发现:一旦那位冰雪聪明的女子不在身边,自己身边甚至连一个可以敞开身心交流的对象都没有。这种孤独的感觉让自己心中的烦闷更加的清晰。
“随风远去的马车,
俯面而泣;
我在遥望,
故乡的草原啊。
那夕阳燃红的苍天……”
悠扬的琴声突然响起,柔和凄婉的歌声仿佛穿透了天际,随风飘荡在夜空之中。那声音,仿佛穿透了空间和时间,人于人之间的鸿沟,将温馨和宁静悄悄地种到了人的内心。
余雷沉吟了一下,缓缓地向歌声的源头走去。
被称为“顿戈尔河珍珠”的美丽少女跪坐在空地上,手指温柔地拨动着琴弦,将能够洗涤灵魂的力量悄然地释放到空间之中。她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音乐世界中,连余雷走到了她身后都没有发觉。
一曲终了,格拉塔娜幽幽地看着手中的琴,良久,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怎么了?这样的叹息可不应该出现在你这个年龄的小姐身上啊!”一个声音在少女的身后响起。
格拉塔娜吃了一惊,回过头去,然后又赶紧手忙脚乱地行礼。
“殿下……”
余雷伸手阻止了少女,大大咧咧坐到了少她的身边,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的动作而羞得满脸通红的“顿戈尔河珍珠”。
“刚才是我说话太刻薄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不是……”因为余雷的道歉而更加手足无措的少女,说话也显得语无伦次了起来,“我……我刚才想明白了,殿下的批评……不……殿下的话是对的。总之,我很感谢殿下对我的指点……”
“还真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啊!不过,”余雷笑了,“比我想象中的可爱呢。”
作为被父兄宠坏的掌上明珠,格拉塔娜的身上多少也带上了些千金小姐特有的娇纵和任性。不过,比起现代社会很多爱慕虚荣,追求享乐,生性凉薄的所谓“现代女性”,草原女儿特有的纯真,善良却并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去。
“你刚才弹的曲子就比宴会的时候要动听很多了。虽然从曲调和旋律上,并没有太多过人的地方,但是我能够听得出来,你在歌声中真正投入了自己的感情。这首曲子是你自己写的吗?”
“殿下,”格拉塔娜红着脸低下了头去,“这首曲子是我自己写的第一首曲子。是为了那些目送自己的丈夫或情郎走上战场的妻子和少女们写的。今天还是第一次唱呢……”
“真好听。”余雷伸展了一下身体,用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平躺在草地上, “能为我再唱一次吗?”
“……如你所愿,殿下。”少女的语气,不知何时带上了一种被暗暗压抑的喜悦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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