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盲流从野战医院回到了桑株新营房。
紧跟着,就随部队走上了向昆仑山进军边防的艰辛之路。
他们攀登绝壁,爬过冰大板,穿梭在深不见底的河谷冲刷出的悬崖栈道上。
别的马都瘸了腿,而少年盲流在吾苏曼和吾拉因帮助下挑选上的焉耆大肚子银鬃马,却一直正常的走在昆仑险道上。
右侧的山崖越来越高,左侧的山峰变成了丘陵,上山的道路成‘之’字形,在右侧的山崖上来回盘旋而上。
上面路上的人向左面猛的吐一口痰,准确的会落到下面路上行走的马背上。
只见前面二排六班的一匹马,连驮子和分化石一起向崖下跌落,紧跟着传来了“哗啦啦!轰隆!”二声巨响。那是碎石滚滚淌过山崖和驮马落入河水中,发出的,恐怖吓人的声音。行进的人马停了下来,队伍中间传来了哭泣声。
宋排长在后面喊:“不怕死的站稳脚跟牵好马,继续前进!怕死的跳下去把路让开。”少年盲流身体和双腿在抖动,他喘息着,大口的呼吸,头痛的想“他妈妈的!谁不怕死?跳下去能活吗?尽扯蛋!”他没敢出声。
到下午太阳偏西时分,终于爬行到了山顶。
马的驮架原来二个人抬下,不费吹灰之力?现在四个人抬下,都感到有点困难。
银鬃焉耆马抖擞完全身的灰土,低下头来啃食着地上生长着的灰暗的蒿草。而好多匹高大的伊犁马站在原地,像木马一样,一也不抖擞毛,二更不低头啃草。
少年盲流就地坐在驮架前,左手扶住枪,右手按住胸口,大口喘息。
范定水用双手的虎口,匝住自己太阳穴来回使劲。
还有几个弟兄爬在山坡上呕吐。
副连长从队伍前,走到队伍后,劝说着让弟兄们吃干粮,还喊:“吃下一把炒面就等于消灭一个敌人!”
少年盲流心中想:“哎哟-------!别说炒面了?炒羊肉现在吃进去也会恶心的吐出来。”
听话惯了的他,还是抓了一小把炒面,背风伸出舌头,舔着吃完,好不容易咽下喉咙。他感觉到有点恶心,他喝了一口行军壶中的冰水,漱了漱口,等水温了再咽下肚。
他强忍耐着恶心没有吐出来,他觉得身体稍微好受了一些。
两小时后,又出发了。
这次的大部分马基本上站在原地没动,抓住就架驮架,只有银鬃马走出一百多米。
少年盲流费力的向马走去,强巴见状,几大步跨过去牵回了银鬃马,看来高原人干高原的活就是轻松!
天上飘落下来像玉米渣一样的冰粒子。
一阵风刮走了云,太阳又出来了,晒在身上火辣辣的。
宋排长说:“不许脱皮大衣,不许摘皮帽子。”
少年盲流暗想:“这他妈是夏天啊,让穿皮大衣戴皮帽子赶路,这不是要人命吗!”
他解开腰带,解开扣子,没有敢脱掉皮大衣,他怕宋排长,也敬重宋排长。因为挑砖背晒起泡,骑驴磨烂腚,打苜蓿草被马蜂叮了命根子,都是宋排长给他调了工作,解了危难。
天黑尽了,远山低云看不见了,前面出现了灯火,兵站到了。
每匹马都戴上了料兜兜,里面是豆瓣,这里地上几乎看不见草。153
晚饭是炒面粥,少年盲流吃了半碗,睡觉前他感觉到恶心头晕“哇------!”的一声,吐出一滩混合着炒面的苦汁。
第二天,全体上山来的人,躺在兵站的地铺上,整整睡了一天。
晚饭是牦牛肉汤就青石板上炕的大饼,吃过晚饭大家又蒙头大睡。一觉再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在半空了。
马的料兜都卸下了,马群散落在兵站后面的荒滩上啃食着地上低矮的植物,一匹、匹马的汗泥和毛紧贴在皮上,皮包在骨头上,显的个个骨瘦如柴,瘦骨嶙峋,让人心痛。
饭后通知刷马。
少年盲流从驮架上取下笼头,背上马料兜,到后面荒滩上,远远的,就认出了自己的银鬃焉耆马。
他没有走冤枉路,直直的走到银鬃马前,一抖料兜子,银鬃马自己伸头钻进了马笼头。少年盲流扳下一截红柳棍,慢慢的给银鬃马刷马毛,银鬃马温顺的站在那里吃着料兜中的豆瓣和青稞,任凭少年盲流刷着它全身毡结的皮毛。
马身上的干泥浆刷开了,灰土和油泥刷到红柳棍棒上。
马毛刷松了,也顺溜了,马好像立刻胖了一圈。
少年盲流也出了一身臭烘烘的大汗,他觉得头痛的轻了许多,气也能喘均匀了。
肚子好像有点饿了。
这里天低,星星像一个个银杯挂在遥远的太空。
这里山低,一座座山头远远的看,像一座座大坟包。
这里云低,云雾就在低矮的山头间缭绕。
山间地势平坦,遍地都是像狼牙一样锋利的风化石。
只有流过洪水的河滩旁,生长着红柳和矮小的草,在劲风中瑟瑟发抖。
全连人马在康西瓦汇合,休整了三天。
马的驮架也卸到了这里,每人发了一个牦牛毛编织的马搭子装行李用。
马的驮鞍也换成了苏式骑兵鞍,每人还发了一把马刀,挂在马鞍右侧的刀钩上。
每人还发了一双上了皮底的毡筒,少年盲流见到毡筒,不由自主想起:在桑株毡筒作坊那暗无天日,水深火热中的七天七夜。
他下身隐隐的做痛,胃里恶浪上涌“哇!哇!”几口,吐尽了中午饭时,吃进的一碗炒面粥和牦牛肉干。
离开康西瓦,各排分开了,一排去了阿里,二排去了三十里营房,三排来到了晒土拉。
晒土拉是个普鲁族县,归阿里藏族州管,人们信奉藏传佛教。
普鲁族是藏族的一个分支,全县只有九十九口人,他们正在向百口县努力发展。
全县以放牧业为生,主要生产资料是牦牛和藏羊。
主要产品是肉干、酥油和皮毛。
用这三样东西和外界交换所需要的生活用品。
晒土拉县城是一个用石头和着牛羊粪垒成的大墙圈子。
县城内住着十一口人,分属四户人家,县长的三姨太带着一个七岁男孩是头一户。
县长本人住在二百公里外的狮泉河,每年来晒土拉县一次,召开办公会议。
洛桑老爹是付县长,和老伴小女儿是第二户住在一起。
一个皮毛杂货商和他的维族夫人是第三户。
还有一家脚户,专门给来往商客驮运物品。
全县事务基本上归洛桑老爹一人操持。
晒土拉兵站离县城有十里地。154
晚上洛桑老爹和他小女儿赶了两只羊来兵站劳军,他在桑珠驮运物品时期认识了少年盲流。
洛桑老爹会说维族话。二人用维族话交谈起来。临走把少年盲流拉到帐篷外对他说:“晒土拉县应该是三个干部,还有一个秘书长,要求是认识汉字的人才能当。我知道你认识汉字,你如果愿意,我报告上级,让你当秘书长怎么样?”
少年盲流没有心理准备,再说他不想一辈子待在昆仑山上。
就说:“我当不了,我只当过警卫员,没当过秘书,更别说秘书长了。”
洛桑老爹说:“不难当,你只要把上级发的汉字公文用维族话告诉我就行,把全县一年增加减少的人口和马、牦牛、羊算清楚填写成报表,报给上级就行。”
少年盲流摇晃着脑袋连声说:“不行,不行,不行。决对不行!”
洛桑老爹志在必得,他从身后拉出了他的小女儿说:“晒克斯我给你说,如果你愿意当晒土拉县的秘书长,我就把小卓玛送给你当媳妇。”
少年盲流借着帐篷中射出的火光抬头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小卓玛。
只见她一脸暗红,只有微笑露出的牙和白眼仁是白色的。
小卓玛穿一身看不清颜色的藏袍。狐狸皮帽子后露出十几条小辫子。小卓玛的整个身子隐隐地散发出粗犷而洒脱的高原品格。少年盲流想起上昆仑山的路途艰险和遥远。
他说:“洛桑老爹谢谢您的好意。小卓玛非常美丽,但是我年纪还小,也不会藏语。再说我没有一点工作能力。您还是找他们吧。”
他指着帐篷里,正在啃着羊骨头的那一伙兄弟们。
洛桑老爹摇摇头,拉着小卓玛,上马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一阵,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小卓玛举起马鞭,狠狠的抽在了少年盲流的后背,又策马消失在黑暗之中。
离开晒土拉二天后的下午。
一行三十多号人马来到了昆仑山上的班公湖边。
这里有两个哨所,十几号人。一个哨所叫:尼牙各祖,有七个人守。另一个叫:库尔拉克的哨所,有八个人。他们都到班公湖边来欢迎刚上山的弟兄们,他们欢呼雀跃,载歌载舞,好像一点都不难受。
这里的最高长官是连长,叫岳念飞,听说是岳飞的第某某代传人。
岳飞的后代长的黑短,矮粗,包包牙,骆驼眼睛。
少年盲流怎么看他都不像岳飞,倒像是岳飞的部将牛皋的儿孙。
岳连长长着一双铜玲似的骆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向外鼓着。两片外翻的厚嘴唇,闪着紫黑色,酒糟鼻子上布满黑点。
岳连长操着沙哑的嗓音和宋排长讲授,上昆仑山,守边防的窍门和绝招。
新老人员共同守了七天边防。
开始三天老兵站岗,巡逻、挖红柳备冬柴。新兵睡觉,吃饭,啥都不干!
吃的食品除了青稞炒面,就是牦牛肉干,羚羊肉汤,有时偶尔也会吃顿野鸭水鸡。
由于海拔高,煮不熟,食物不是烤就是干炒。155
眼看水滚开了,可是连酥油都马上烫不化,不小心开水倒身上,一般烫不起泡。
好在都是雪水,没有多少细菌,生水喝了也不闹肚子痛。
挖红柳,备冬柴的老兵们抓住了一条钻进铁丝网,受了重伤的野驴。这头野驴被狼追的无路可逃,钻进了哨所前的复蛇形铁丝网,受了重伤,断了一条后腿。
老兵们用石块砸昏野驴,准备拉出铁丝网时,野驴突然醒来,扭头把抓住驴耳朵正拽的一个姓吴叫吴明大的老兵的腿咬断了。老兵们生气了,把野驴杀了。
这头野驴个头很大,比少年盲流骑的银鬃焉耆马都高大壮实,杀了不少肉。大家又开始吃野驴肉,凉拌驴肉,炒驴肉,烤驴肉轮换着吃。
几个穆斯林弟兄们都不吃野驴肉,他们只好喝放了盐的酥油茶,吃青稞炒面。
伙房还给他们准备了一碗像莫合烟一样碎小的干菜叶,洒在酥油茶里,增补他们维生素的摄入量。
三天后,少年盲流头上扎了二道背包带,跟随着老兵们上小山包上的工事里,开始熟悉地形,学习守卫边防的一些常识。
他上山途中,走五六步就停下大口喘息一会儿再往上走,如此周而复始的走了一个小时,才上到小山包上。
小山包上的工事里有一个三角架,三角架上固定着一架,能旋转三百六十度的高倍望远镜,透过望远镜,整个防区的情况一览无余。
晚上还能看到月亮上的环形山在移动。
第八天,三年前上昆仑山来守边防的老兵们在岳飞后代的率领下骑马下山了。他们每人还牵了两匹马,准备到晒吐拉县后,驮上那里的畜产品送到山下去。
少年盲流问范定水:“班长,马都走了,我们骑什么呀?”
范定水说:“我是副班长。”
买买提说:“留下马吃什么?马吃石头?你骑什么?你就骑你的大花求去吧!哈----!哈-----!哈----!”
七班去了神仙湾,九班去了天文点,听说那里更加艰苦?。
少年盲流所在的八班也分成二部分,大胡子老鼠眼的班长带领四个弟兄到班公湖边的库尔拉克哨所去了,副班长范定水领着四个兄弟留守尼牙各祖。
少年盲流跟随副班长留下来守卫尼牙各祖,分工是二人守山头,二人守卡仑。
每人站哨六小时一换,每昼夜站二次哨。
班长范定水负责做饭、查哨、代喂狗。
哨所还有两条狗,拴在前后门的旁边,都是本地小土狗,不是藏?。
秋去冬来,天气冷了。下大雪了,封山了。哨所变成了孤独的岛屿,哨所旁的河水也干了,吃水要到对面的山脚下一片低洼地上结冰处,背冰回来化成水。
山包上白天不放哨了,只是晚上去两个人,一人在山洞中睡觉,一人站哨。
白天二人都下山,一人做饭,一人去背冰回来化水用。
副班长范定水山下、山上来回巡逻,晚上换岗的时候负责喊醒睡觉的人。
昆仑山上无云时,月亮光特别亮,十五月圆之时,能看清掉落在地面上的缝衣针。
这天后半夜,正是这样的月光,站哨的少年盲流困倦难熬,上下眼皮不停的打架。
远山近影万,籁俱寂,四周没有一点声音。156
他想偷懒,睡一觉,敌人的影子谁也没见过。
俗话说:心中有鬼,处处见鬼!心中有敌,草木皆兵!
少年盲流是个心中有敌的主。
他怕睡眠之中,被敌人摸了哨,割去头。想找一个隐蔽之处,可今天他站的哨位是卡仑广场,没有隐蔽所在。只有一只化冰用的大铁桶,孤零零的立在月光之中,月亮正当空,桶影一砣砣,罩不住人。
少年盲流困顿难熬,灵机一动,也就钻进大铁桶,裹紧皮大衣,进入梦幻世界。
他梦见又回到了叶城野战医院边的别墅中,他睡在巨型鸟笼一样的,凉棚内的象牙席子上,蚊帐不见了,何晋丹姆用一把铁扇公主用过的芭蕉扇,给自己扇蚊子。
芭蕉扇不愧是神扇,扇起的风真大啊!吹拂的自己浑身发冷。
牛魔王来了,高举狼牙棒要打何晋丹姆。
他赶紧跳下床,拿起床尾的铜盆,护卫住何晋丹姆,牛魔王的狼牙棒砸碎了铜盆“叮当!”一声巨响。
他被吓唬醒了,他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前面一个高大的黑影。
他大吼一声:“谁!口令!”
黑影没出声,慢慢的向自己移动过来。
他端起枪“怦!”的一枪打倒了黑影。
哨所中的人,全都端枪、提灯,来到这里一看,副班长范定水满脸是血,坐在地上尿了一裤当。
少年盲流惊惶失措的清醒了。
他跑步上前,扶起副班长说:“对不起,我迷、迷、惑、惑的,一枪打偏了。”
副班长带着哭腔说:“什么?打偏了?你要打准了,谁给你们喊人带哨?我不干啦!”
他把枪扔到了地下。脱下棉帽。只见副班长头顶连毛带皮,从前到后开了一条槽,血汨、汨的往下淌。
原来,少年盲流到了换岗的当口,范定水看马蹄表知道时间,他来通知少年盲流回屋睡觉,顺便叫醒上哨的买买提。
可是四处不见少年盲流踪影,他想搞点响动出来,哨兵总该前来看个究竟吧。
所以他弯腰捡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石块,猛力砸向化冰铁桶。
没想到,少年盲流钻进铁桶,正在做美梦,叮当!一声巨响!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不亚于一枚重磅炸弹。
少年盲流被震荡的双耳嗡嗡嗡直响。他压根儿没听见范定水说:‘是我!范定水。回令,白雪!’也因为少年盲流没有撤底醒悟,加上月亮偏西,范定水的影子有一丈多长,慢慢向他移动,自然吓的要死。开枪射击也有情可原。
少年盲流枪法十分了得!他打的是黑影的心脏部位,范定水的头正在这部位偏下,所以头顶被子弹剃刮掉一条头皮,皮帽子被打了个贯通眼。
而少年盲流见一枪打中了副班长,自然心惊肉跳,胡言乱语,语无伦次的说话。
他本想说班长对不起,我迷惑惑的胡乱开了枪,打着你了。却说成对不起,我迷迷惑惑的打偏了。
谁挨他一枪?谁也会生气。157
一大早,副班长范定水头上扎着绷带,大背着步枪,气呼呼的离开哨所,走了!
他干什么去了?
听我告诉你。
他想:全哨所一共五个人,自己每个昼夜都要查哨代班,怎么也躲避不了和少年盲流一班。
他站哨睡觉,我闹腾醒他,他就开枪打人,还说打偏了?我得找排长说道、说道,说什么我得离开这里,和晒克斯离远点。不然,我早晚得让这小子打死!
第二天下午,宋排长和副班长范定水来了。
宋排长把少年盲流叫到房子里,他坐在铺上,对少年盲流说:“晒克斯呀!晒克斯,我说你什么好呢?让你挑砖头你背上起泡。让你骑驴玩,你沟子磨烂。让你割苜蓿草,你捅马蜂窝,二头都让马蜂叮肿。说你是塔吉克,让你爬山崖,你滑下来。放哨站岗你睡觉,喊醒了,你就开枪把副班长的头打破?你还能干啥?让你滚吧,你也回不到昆仑山下!”
宋排长喘息了一会儿,喝了口茶又说:“人家副班长范定水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干了。他不能走,他是这里的最高长官。看来只有你走啦!别人也不会要你吧,明天跟随我到筹粮队去筹集军粮吧。我倒要看一下!你这个兵有多难带?去吧,回去准备好,明天一早出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