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是新上任不久的警察局长，年轻、锐志，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然而面对一大堆纷乱复杂的现状，只觉一团乱麻，无从着手。他一心想做点政绩，树立自己的威信，可是许多涉嫌黑帮的案子最后都变成查无实据，只能不了了之。他发现苏城的黑势力盘根错节，凭一己之力是根本无法撼动的。
文轩向他说明了来意，出示了自己的身份。当得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刚抗战归来的陆军少校时，钟明不由得肃然起敬，“林少校，很荣幸能够为你办事，你放心，只要在苏城，没有我警察局找不到的人。”
下午，钟明陪文轩走进了城北的朱家巷，根据户籍上的记录，沈家的租住地就在这里，文轩的心情开始迫切地紧张起来，盘旋心中的谜团就要解开了，困扰很久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素心果然回到了苏城。
“就是这里了，林少校，要我陪你进去吗？”钟明指着朱家巷3号的门牌，问道。
“不用了，谢谢你，你在这里等我吧。”
那是个大杂院，四五家人家合住在一个院子里，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水井边洗着菜。
“请问，这里有一家姓沈的人家吗？”
那个妇人抬头看了看文轩，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她是房东，“有啊，在最末的一家，你说的是沈鸿景一家吗？”
“是的，还有一位叫沈素心的女孩子。”文轩的心中开始怦怦直跳，不由得喜忧参半，开始忐忑起来。
“他们是住在这里的，不过这几天好像出了点事，父女俩失踪了，沈伯母在到处找他们呢。哎，那姑娘也真可怜，竟摊到这么一个父亲，他们还欠我两个月的房租没交呢。”房东太太说完，叹了口气，继续低下头洗菜。
文轩在心中做了很多种重逢的假设，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状况，自己千辛万苦地找到这里，还是见不到人影。时间在缓慢而艰涩地推移，文轩让钟明先走了，他站在巷口等，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了，天色暗了下来，一个苍老的身影拖着迟钝、疲惫的步子缓慢地走了回来。
“伯母，能见到你太好了，素心她……好吗？”文轩看到素心的母亲，心中掠过一阵狂喜。
自从三天前素心跟着父亲出去找工作后，就没有再回来过，父女俩同时失踪了，秀芝又急又怕，心中起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担忧和惊怕。三天来，她找遍了苏城的所有商行，都没有听说过沈鸿景这个人，那么素心……她觉得整个人要崩溃了。
“文轩，真的是你吗？求求你，赶快帮我去找素心吧，她已经三天没回来了，我好害怕――”秀芝看到文轩，仿佛快要溺死的人看到了一块浮木，死死地抓住了文轩的衣袖。
“素心她在哪儿――她怎么了――”文轩看到秀芝眼中的绝望和紧张，不由地脸色也变了……
“照你这么说，那位姑娘的处境堪忧啊，可是苏城的赌馆、烟馆都很隐蔽，一时之间很难找到。”钟明听了文轩的一番话，一脸的忧虑。
“我不管，我要你立刻帮我找到沈鸿景，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文轩眼中冒着火，素心已经失踪三天了，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听了素心母亲的讲述，凭直觉感到素心已经处在危险中了，他不敢也不愿往最坏的方面想。
“这样吧，我带你去找何五，他在黑白两道都有关系网，我们有些案子也都要通过他的帮助。”
何五原来是上海青帮的小头目，在苏城有些势力，但很多年前就洗手不干，做起了正当生意。由于他没有染指吸毒、赌博生意，所以在黑白两道一直相安无事。
钟明和文轩走进了何五开的茶叶行，“钟局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啊，来人，上茶。”何五正在称茶叶，看到钟明连忙上来打招呼。
“何五爷，最近生意不错啊，我看你这里人来人往的，看来要多招些人手了。”
“哪里，我这种小本生意只能小打小闹，还要感谢钟局长罩着呢。”
钟明正色道：“你只要做得是安分守己的正当生意，又何必要我罩呢，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林文轩，陆军总部的少校，18军的团长。”
文轩向何五点了点头，何五脸上立刻现出诚惶诚恐的神色出来，“我说我这小庙怎么忽然来了两尊大佛啊，钟局长，你不会又让我帮你什么忙吧，上次的案子已经弄得我很为难了，而且也没给你帮上什么忙。”
“这次不是破案，只是想请你帮忙找两个人。”钟明看他那推诿的样子，连忙说。
“你放心，你只需要帮我找到人，剩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文轩的语调急切而不安，已经顾不得心中的焦虑全部写在脸上了。
“那好吧，要找什么人？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文轩和钟明换了便装，跟着何五走进了一间低矮的仓库。谁也没想到绕了几个弯，里面竟是一个偌大的烟馆，一个个瘾君子七歪八扭地躺在榻上吞云吐雾，由于不通风，整个屋子弥漫着烟雾，气味另人窒息。何五指了指躺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就和钟明在门边坐下，开始和跑堂的闲扯……
文轩走近了那个男人，不错，正是沈鸿景。他自从那天从怡香院出来，再也不敢回家，秀芝再懦弱，怕知道了真相也会跟他拼命。
他自己也想不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程度，懊恼、沮丧、悔恨终日追随着他，索性躲在烟馆里自我麻醉，反正他知道像他这种烟鬼大都活不长，随时随地会死，死了就一了百了，想到这里反而坦然了，在那里心安理得地抽着烟。
“你还认得我吗？”文轩望着素心的父亲，不能相信，5年的时间，已经把这个人彻底地摧毁了，只剩下一副瘦骨嶙峋的骨架子。
沈鸿景看到文轩，初时没反应过来，等醒悟过来，不由地吓了一跳，像见了鬼一样，怎么刚做完亏心事，他就会找到自己，怎么可能呢？素心不是和他一刀两断了吗？
“林……林文轩，怎么会是你？你……你想干什么？”说完，鞋子也来不及穿，就想溜走。
很快他就发现跑不掉了，他前胸的衣襟被文轩一把揪住了，他的表现差不多证实了文轩心中最坏的猜测，不由地怒火中烧：“我问你，素心在哪里？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原来他并不知道素心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亏心事，沈鸿景不由得松了口气，“我也正在找她呢，那天和我拌了几句嘴就赌气走了，我怕回家被她母亲责备，只好躲在这里了，你来了太好了，你帮我找吧――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文轩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手，他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文明的环境中长大，虽然打了五年的仗，却从来没有和地痞、无赖打过交道，从来没有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口是心非、恬不知耻。沈鸿景见文轩一犹豫，立即大声喊：“大家快跑啊，军官来查封了――”
烟馆里顿时混乱起来，在烟榻上的人都直跳了起来，拼命地往外逃，一时间，桌椅和茶盏、烟枪都倒在地上，许多人挤成一团，有的摔倒在地上，有的踩住别人慌不择路。文轩大吃一惊，等回过神来，沈鸿景已经趁乱逃走了……
“我跟你们说过，他们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好不容易帮你们找到地方，是你们自己打草惊蛇，怪不得我了。”何五摇着头，埋怨道。
“难道这里混乱成这样，你都不管吗？”文轩对钟明说，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我已经查过很多次，可是这批人老奸巨猾，每次都无功而返，那些毒贩的耳目比警察局的巡警不知道要精明多少，我也发愁啊。”钟明叹了口气，的确，他每次去查赌博和贩毒，最后都会变成没有人证、物证，那些烟馆、赌场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五爷，我们还是要请你帮忙找一下沈素心，请你无论如何帮我们这个忙吧。”钟明拍了拍何五的肩膀，和他商量道。
“刚才是我太大意了，请你再帮我一次吧，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德的。”文轩对何五说，他明白他的为难，但事态紧急，已经顾不得太多了。
“好吧，”何五沉吟了一下，“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打听到这个沈鸿景欠了高彪一大笔钱，前几天突然还了，接着女儿就失踪了……”何五发现文轩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便不忍再说下去了……
素心躺在怡香院一间内室的床上，头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头晕目眩。她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了，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了，眼前的灯光忽远忽近，周围的陈设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记得有个女人在她身边不停地说着话，至于说的什么，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浑身火烧火燎一般得烫，她发着高烧，陷入了一种梦呓状态中了，只觉得生命力和精力在一点点地离开自己的身体，“文轩……”在她心底深处只有这么一个名字是清楚的，而且烙得那么深……
“真是岂有此理，你给我介绍的好买卖，病得这个样子，我这里变成收容所了。”翠姨对钱二不停地埋怨，素心已经绝食了三天了，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反复地劝说，可在这个柔弱的女孩身上一点作用也不起，真是不可思议。而且素心是那样地虚弱，已经病得神智不清了。
“才三天你急什么，我就不信她真的不想活了，饿昏了自然会吃的。”钱二回答道，他还从来没做过亏本生意，在他那肮脏卑劣的内心里是无法理解素心这样的女孩子的。
黄昏时分，何五带来了刚打听到的消息，文轩听了顿觉五雷轰顶，站起来就要冲出去，钟明急忙摁住他：“别冲动，你这样去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会对那位姑娘更不利。”
何五点了点头，“千万不能再打草惊蛇，我们乔装打扮一下再去，林少校，你放心，根据我的线人提供的情况，那位姑娘只是病了，他们还来不及对她下毒手。”一股钻心的痛楚涌上文轩的心头，不行，一刻也不能等了，哪怕一分钟，一秒钟……
翠姨看到何五带着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她知道何五在苏城有些势力，连忙迎上来陪笑道：“何五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不是一向忙着正当生意的吗？”
“怎么？想到你这儿来放松一下都不欢迎吗？”
“何五爷说哪里的话，您大驾光临，我这怡香院也连带着有面子了。”
“这是我新认识的两个朋友，我带他们来见见世面，”何五指了指文轩和钟明，“你这里有新人吗？”
“有，怎会没有。”翠姨一边递茶，一边笑着说。
文轩看着这个俗不可耐的女人，心急如焚，几次按捺不住，都被钟明用眼神制止了。
“不知道三位喜欢什么类型的，我这里什么人才都有。”翠姨逢迎着，一边准备去叫人。
“等等，翠姨，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凭我这点面子向你要个人，你不会不赏脸吧，你这几天是不是买了个姓沈的姑娘。”何五盯着翠姨，脸色沉了下来。
翠姨吃了一惊，连忙放下一副假面具，“我说呢，何五爷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里来的怎会有真名实姓，你这是说的那门子话？”
“那么你是说没有了？”
“当然没有，再说了，大家都知道何五爷早就改行做正当生意了，俗话说，好汉不挡人财路，不要说我这里根本没有，就是有五爷也不该管这档子闲事。”翠姨发现文轩紧盯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怒火，便知道他们三人的来意了。只是她自恃有高彪、钱二撑腰，并不把何五放在眼里。
“可是我知道那位姑娘确实在你手中，这样吧，你损失多少钱我付给你，你赶快放人吧。”何五没想到她会一口否认，事到如今，只能这样说了。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三位请吧，我这里忙得很，没时间陪你们了。”翠姨说完就往里走，但走了两步就被文轩阻住了。
“你把素心怎样了？她在哪儿？马上带我去。”文轩的话已经失去了镇静，焦急和愤怒使他的语调都变了。
“哼，你这是命令我了，真是莫名其妙。”翠姨根本不把文轩放在眼里，她手下养了那么多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不要说一个文轩，再多几个也不怕。周围立刻出来了五六个打手，虎视眈眈地盯着文轩，“你识相点，立刻滚蛋，否则吃了苦头别怪我。”翠姨说完，径直往里走了。
可是她走了几步就发现不对了，三个打手已经倒在地上痛的翻滚，还有两个吓得不停地退缩。
文轩走上前抓住了她，“不要逼我，我命令你马上带我去见素心。”翠姨只觉得手腕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不由地大声呼喊：“快来人啊，有人捣乱――”但她立刻住口了，因为胸口已经被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了……
文轩冲进了关着素心的房间，他终于看到她了，眼前的景象让心中的痛楚更深了一层，不由得心如刀绞，“素心――”她整个人陷在昏迷状态中，浑身是那样得烫，额上的伤痕还没有愈合。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文轩一把揪住翠姨，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眼中露出咬牙切齿的痛恨。
翠姨不由地不寒而栗，害怕得瑟瑟发抖，“真是冤枉啊，我什么也没做，她父亲把她卖给我的，然后她就寻死了，又一直发烧到现在，我发誓没有人碰过她。”
“文轩……”他忽然听到素心在叫他的名字，“我在这里，我太没用了，到现在才来，素心，你看看我啊――”然而他发现素心的话是无意识的，她是在昏乱状态下喊他，她是那么羸弱，苍白消瘦得不盈一握，文轩的心中仿佛被人连捅了十几刀，深切地痛楚让他自己也昏乱了，他想握住素心的手，然而她却突然惊跳起来，就连在昏迷中也在颤抖。
“是我，我是文轩，我在这里，再没人能伤害你了――”他把她从床上轻轻地抱了起来，“素心，我们回家了，跟我走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