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刀很清楚,即便拿下了眼前对手,自己的力量也已经非常脆弱,再也无法抵挡第三方的攻击。不过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唐谦毕竟是他的“盟友”,而自己抢夺唐家军的运粮队时又打着金家番的旗号,如果唐谦是个糊涂虫的话,自己还是能留保住海龙寨的。凭借寨中积攒的身家,不出半年,又可买船购炮,恢复这片海域的霸主地位。
糊涂虫最大的毛病,就是以为所有人跟他一样糊涂,刘铁刀也不例外。
廖晋芳醉醺醺的在船上游荡。此刻的他,如果还没看出唐谦打的什么算盘,就枉为军师了。所有的一切,明明就是唐谦刻意的安排,刘铁刀居然此时此刻还在指望唐谦犯糊涂,还有比他更跟糊涂的人吗?
当然,廖晋芳更多的是责备自己自作聪明,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结果,却成了被唐谦任意摆弄的棋子。让聪明人死于聪明,是最残酷的事,因为,在死之前,他会丧失引以为傲的一切自信,觉得自己的一生是多么可笑。现在的廖晋芳,便处在人生的这个阶段,丧失了全部自信。他已经没法向刘铁刀进任何谏言,他会认为自己的进言都是儿戏,无法摆脱唐谦的算计。一世聪明,却输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贼”,多么可悲。
刘铁刀在战局最为艰难的时刻发挥了他的英雄气概,登船高呼,扛刀上阵,亲自斩杀敌兵。而他的属下也深受鼓舞,同仇敌忾,一时气势如虹。显然,战事越是不利,对他刘铁刀来说反而越容易形成权威,他有这样的魅力。
而同样不利的金家番就没这能力,眼看着自己的手下落荒而逃,就是叫不回来。还好,港口炮台仍然在他们的掌控中,他的手下并未远遁,大部分只是逃上海龙寨,利用火炮打击士气如虹的刘铁刀。到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是不是误伤友军了,把敌人压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这样一来,形势又变得胶着,刘铁刀个人魅力再高,也没法把炮弹顶回去,他站在船头破口大骂,被宗浪等人抢下来团团护住。不过,这一轮炮火,也打沉了不少金家番自家战船。现在双方都是糊涂人打糊涂仗,看人就杀,看船就轰,只有自己脖子上的家伙是最重要的,别的什么都管他娘了。
正当炮火轰的欢快,一声冲天巨响自港口爆出。几门炮台同时被掀起十几丈高,一门炮飞上天后,堪堪落在一条金家水军战船上,“蓬”地一声将那船砸沉。
刘铁刀拨开众人,仔细一看,哈哈笑道:“好样的,孔大头你个老小子总算硬气了一回!弟兄们跟老子上!我要切下金家番的狗头当尿壶!”
突遭变故,金家番转头查看,知道是寨中留的人没看住林子里的伏兵,被他们杀出来,与刘铁刀来了个里应外合。这下形势就不妙了,上岛吧,岛上的敌人抱着火药等着你。在海上决战吧,短兵相接,自己手下这帮人哪里是刘铁刀的对手?他跪下仰天大呼:“难道天要亡我?唐将军,你不是说大顺会拖住刘铁刀吗,怎么又让他轻易回援?我的救兵在哪里?”
要命时刻,他不登上船头叫属下都看着自己还在坚持,反而跪下来祈求天降援兵。他周围亲兵见了,都大摇其头。也许金家番自己也知道此等行径过于荒谬,马上站起身指挥自己的旗舰杀出战团,欲逃回金家水寨再作打算。他想,自己已受招安,又有大顺“支援”,等叫来援兵再回过头灭掉不堪一击的刘铁刀,应该不是很难。
刘铁刀看出金家番的企图,疾呼:“拦住金家番的旗舰,其余船只若不挡道就不必理会。”他属下遵令而行,急切追赶。
有道是“心想事成”,金家番往北逃窜不出半里,忽见前方隐隐有一艘三桅战船驶来。那分明就是自己留下守寨的战船。他从一名亲兵手中抢过千里镜,登上望楼,细细查看,果然不错。他心中大喜,莫不是守寨的全将军怕我有失,特来支援?
三桅战船顺风驶来,其势甚急,不多时,就已接近金家番的旗舰。刘铁刀看到情况不对,心中一凛,自己的弹药早在之前的战斗中打完了,仅存的十几条战船无一不带伤。这时对方若来一条火炮先进、弹药充足、行动迅捷的西洋战船支援,自己形势堪忧。他命令铁甲舰返航,速速收拾掉盘踞在海龙寨附近的残敌,回到寨中固守。
三桅战船与金家番相遇,果是全成惠所领。他跳上金家番旗舰,笑道:“莫不是金将军已经打下刘铁刀了?”
金家番惭愧得紧,遂以实情相告,明言此番自己手下损失惨重,若非全成惠及时赶到,怕已糟刘铁刀毒手,又问为何全成惠及时来援。
全成惠说,是大顺唐谦将军来人通报,说唐家水军远远不是刘铁刀的对手,没能如愿拖住他。唐将军怕金将军吃亏,特派人来报信。自己知道后,马上出兵支援。
金家番是大骂了唐谦一顿,后悔自己不该轻信卢尚贤之言,出全军攻打海龙寨。不过想到卢尚贤十分“仗义”,此刻已经壮烈“殉寨”,就口下留情,没怎么骂他。骂完之后,金家番请全成惠立刻进兵拿下海龙寨,此刻海龙寨脆弱得跟一张纸没什么区别,一艘三桅战船足以拿下。刘铁刀的喽?们多已受伤,即使肉搏,也无多少战力。
全成惠却丝毫不急,他把金家番接到三桅战船之上,派属下接管了金家番的旗舰,然后在附近海面徘徊,搜罗陆续逃出的金家番手下散兵游勇,只说是金将军的将令,让众人卸下武器都上旗舰休息,金将军即刻亲自指挥生力军攻寨。
金家番一上三桅战船,立刻感到气氛不对,自己享受的待遇不像一寨之主,倒像是个囚犯。不过他也没太多疑,因为全成惠的属下本就是官军,不归他管,傲慢一些也是常情。
全成惠领兵在四方海面搜罗了一个时辰,确认金家番的败兵大多被自己控制,这才下令,三桅战船往海龙寨进军,金家番的旗舰则往北驶去。
旗舰上的败军们心下忐忑,做了多年海贼,他们对官军已经有种先天性的抵触,对官军的行为也十分敏感。此刻全成惠属下们的表现,绝对不像一支友军,倒像是来捉拿他们的一般。往北驶了一段之后,其中一名败军头领开始大声喧哗,众人也跟着起哄。他们早已被卸下武器,翻不起大浪,但是人数不少,有必要杀一儆百,一名军官揪出那起首喧哗者,当场正法,其他人这才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咱们又成海贼了。
正所谓官字两个口,需要你们招安的时候,就让招安,不需要了,你们还是贼。《水浒传》在朝鲜传阅也是很广的,尤其是做贼的就更爱看了。海贼们心里有了底,反而老实的多了。
三桅战船独自驶向海龙寨。刘铁刀心里清楚,即使是只有一艘敌船,他想拦住也是千难万难,哪怕搭上弟兄们的性命,最多也就闹个两败俱伤。敌人既然有援军,那么一定不只这一条船,这种情况下,他反而不急于攻击了,静静的等着来船的靠近。
出人意料的,来船也不急于开炮,慢慢的驶入海龙寨的港口。刘铁刀和几个手下面面相觑,猜不透这条船想干什么。靠港之后,海龙寨里还能动弹的喽?立刻围上来,拔刀相向,只是未得刘铁刀的号令,人人不过做个样子唬人,没有真的冲上。
刘铁刀和几名头领立刻从望楼上下来,目光凛凛的走到港口,盯着这条三桅战船。唯有廖晋芳举着酒壶,留在望楼上胡言乱语。说什么“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完了,一切都完了……海龙寨……完了,金家番……完了,刘铁刀……完了,廖晋芳……完了……”
刘铁刀恼他胡言,要过身边喽?的雕弓,弯弓搭箭,对准廖晋芳,嗖的射出。众人随之发出一片惊叹。
廖晋芳正要仰脖喝酒,那支箭急速掠过,正好射中酒壶的把柄,把它带飞出去。廖晋芳浑然不觉,依旧做了个送酒的动作,大赞“好酒。”
刘铁刀得意的一笑,做了这些年寨主,一身功夫丝毫也没落下,这箭术反而愈加精进。但立刻又想到,一身武艺又有何用?今日虽然赶跑了金家番,自己也赔得一塌糊涂。眼前这条三桅战船,到底想搞什么鬼?
廖晋芳爆出如颠似狂的怪笑:“一身武艺兮,要你何用?一身智术兮,为人愚弄!呜呼,哀哉尚飨!”说完,他颤颤巍巍的爬出护栏,张开双臂,散开头发,像个无常鬼一般,任凭海风吹拂。
众头领惊呼道:“快把师爷救下来!”一些喽?立刻冲上望楼,然而一切已经迟了,廖晋芳轻飘飘的身体已从望楼上坠下。海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鼓荡荡,像个正在断线掉落的纸鸢子一般。
“蓬”的闷响,众人抢上前看时,廖晋芳已然断气。刘铁刀背过身,骂道:“蠢人,何必如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