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场战事,唐谦所关注的另一件事情,密报中也有所提及,那便是杨宽和卢尚贤的情况了。这两人现下都躲在海龙寨中,安然无恙。只是海面上两军交战激烈,细作营的兄弟暂时无法把二人接回来。唐谦十分担忧杨宽的安危,但也只能暂且忍耐,万一细作营盲目行动,被刘铁刀或金家番察觉了动向,那便十分不妥。好在此次唐谦对海龙寨已志在必得,倒不一定非要把杨卢二人偷运出来,只要打下海龙寨,与他们在寨中见面也是一样的。
看完厚厚的一叠密报,唐谦满意的喝完碗中最后一口茶,松了一口气。他的计划终于到了最后阶段。不出意外,最多等到明日天亮,海龙寨和金家水寨两大势力都将自黄海消失,唐家军将成为这片广阔海域唯一的统治者。那时,才是唐谦兑现对杨忠和左剑秋做出的承诺的开始。
唐谦走出指挥室,站在船舷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叫来李?,下令道:“传令全军将士,饱餐一顿,除了必要的巡视军士和当班船工外,所有人蒙头大睡,不许喧哗吵闹。”
李?愣了愣神,马上笑道:“是的,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许醒。”
唐谦笑道:“五哥放心,咱们的天塌不下来。倒是刘铁刀和金家番二位应该担心担心这个。你叫杨二哥、老郑也都去睡吧,我也一样。我可十几天没痛痛快快睡一觉了,这次要大睡一场,不准吵我。”
李?知道,这十几天来,唐谦每日对着海图和一大堆情报埋头揣摩,常常直到天蒙蒙亮才去靠一会,上午马上又起床与众将议事,加起来恐怕连一天也没睡,早该休息休息了。要不是他还年轻,恐怕早就倒下了。笑道:“得令!谁敢吵醒十一哥,我把他军法从事。”
唐谦回到指挥室,掩上房门,先吃几口干粮果腹,再往火盆中加了几块木炭,翻身上床。他倒是想睡,可脑子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各种千头万绪的事,这件刚想完,那件又冒出来,东想西想许久,就是静不下心来睡觉。
他苦笑道:“我总算知道,为何当皇帝的顿顿大补,有天下最好的医师伺候,又有天下最名贵的药物保着,却总是短命了。一个小小的六品将军,每日等着去办的事都足以忙的人焦头烂额,何况是总揽天下要务的皇帝?这么看来,那些整天忙着算计怎么登上皇位的仁兄,真是愚不可及。”
他胡乱想了一阵,又自语道:“嗯,也不全对。我每天忙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好像还乐此不彼,恨不得再忙一些呢?这种令行禁止,言出法随,一呼百应,舍我其谁的感觉,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人沉浸其中,无法抽身。我唐谦自诩洒脱之人,却也如此俗不可耐,对权力这玩意上了瘾。”
自我谴责过后,他翻了个身,又道:“似乎也不必如此自责。权力这玩意本身并无善恶雅俗之分,一切要看使用权力的人是何心境。如果是为了天下人谋利,再上瘾又有何妨?如仅仅为一人、一家、一伙人谋利而损害天下人之利,则可鄙之极了。唐谦唐谦,你是为什么而使用权力?”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他现在的权力还小得很,扯什么为天下人谋利实在太远了。似乎也只能先为自己手底下这帮弟兄谋利,再去考虑其他的。
老想这种事实在无聊的紧,他歪过脑袋,无意间看到了一幅画,定睛一看,就是窦霸那副“神女心法行功图”,南明“阳明书院”院监商青琢小姐所赠。这幅画本来是片刻不离窦霸之身的,在金家水寨窦霸被唐谦鞭打时掉了出来,李?随手收起。后来窦霸被监下,李?就暂且将它寄留在了唐谦这里。
唐谦随手拿过那图,展开来看,上面仔细描绘着商青琢的玲珑玉体,而且采用了西洋画法,细节处真实入微,唐谦拍腿大赞:“妙,画妙,人更妙。”
唐谦拿起那画,反复端详,久久不愿合卷。欣赏这幅画儿可比思考什么权力与正义的问题有趣的多了。倒不是唐谦见色起心,比这幅画热艳十倍的春宫绣像,他也收藏了一套十二幅,名唤“金陵十二钗”。都是江南刺绣名家所绣精品,绣像人物全是南京城的名妓,有名有姓,比这幅画解渴得多了。他实是对商青琢的为人大感兴趣。
商青琢可不是什么青楼名妓,而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上层社会良家女子,与南明皇室往来甚密,就连江陵公主以及其他几位公主都是她的闺中密友。这样一个女子,按传统眼光,不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连手都不让人看一眼,就够不错了。她居然把自己的玉体,一寸一寸毫无差错的画成画儿,大大方方的送给一个刚认识一天的粗野汉子,此等行事作风,可谓一奇。
她的背景又极为隐秘,身为“阳明书院”的院监,万众瞩目,本应毫无秘密可言。怪的是,居然无人知晓她的背景。就连沈仲奇这样走南闯北的江湖包打听,也对此女身世一无所知,简直比唐谦的未婚妻楚若娘还神秘。此可谓二奇。
她有一身极其高深莫测的武艺,“新月轮”一挥,十步之外取人首级毫无问题。若非亲眼看见,唐谦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门功夫。可她偏偏不是武将,而是“阳明书院”这个政客文人摸爬滚打之处的院监。此可谓三奇。
“青琢,青琢,……‘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青者,绿竹;琢者,琢磨。青琢这个名字,不知是谁取的呢?一个女子,偏要做君子。青琢,最赞赏君子的孔夫子,却是瞧不起女子的呢。”唐谦痴病发作,对着商青琢的画像煞有介事的言语起来,“不过青琢,你的身体真如绿竹一般,挺拔隽秀、柔中有骨,而美目又含灵韵,是第一等的好女子。比起我收藏的‘金陵十二钗’,可美得多了。”
说到这里,又想:比起若娘来又如何呢?似乎各有特色。只不过我见到的若娘是真身,你却只是一幅画,这么看来,你要更胜一筹了。
他越想越歪,回过神来,暗骂自己心灵对若娘不忠。但是心灵不忠这种事应该是无法避免的,于是马上又心安理得的继续欣赏商青琢的玉体,便看边赞。
这幅图画好像附着了魔力一样,越是看,越是觉得里面的美人呼之欲出,最后竟然真的慢慢走出,跳起舞来。那仙子般的脸蛋上挂着慈悲的笑,不带丝毫绮念,如同诸神俯视众生。唐谦迎上去与美人一起跳舞。美人牵着唐谦的手,二人转起圈来。起初只是慢慢的,后来渐渐加快,到了最后,唐谦再也看不清美人的容貌,只看到模糊的身影。而自己周围的一切也变得模糊,他一点一点的失去了知觉……
在海龙寨大堂外的林中,杨宽和卢尚贤二人伏在地上,静听战事的发展。
杨宽问道:“之前卢兄不是说这林子里有爆药,要赶紧离开么?此刻却怎么不急了?”
卢尚贤正在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答道:“先前金将军想强攻这林子,林子里的伏兵随时会引爆爆药,这里当然是最凶险的所在,此刻战事在海面上打开了,谁会引爆这里的爆药?那些伏兵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我也知道这个,但总是藏身在爆药旁,委实有些不妥。”杨宽虽不怕死,但也不想找死,固有此说。
卢尚贤笑道:“杨兄放心,那批爆药很快就会派上用场,但绝不是在这里。金将军实在是有勇无谋,居然以为留下几十个人就能看住这林子里的伏兵。看着吧,过不多久,林子外的那批人就要倒霉了。弟兄一场,要不是我自身难保,说什么也要拉他们一把的。”最后一句话,显得有些幸灾乐祸了。杨宽听了有些不悦。卢尚贤瞧出端倪,一脸无辜的补救道:“杨兄对我的为人好像颇有微词,那也无法,我这辈子经历的变故太大,也太莫名其妙了,对待身边的人不免有些感情淡漠,其实他们送死,我心里也是很难受的。”
杨宽一想,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刚才自己答应与他进这林子同生共死时,他心里的感动确是发乎内心。卢尚贤并非天性凉薄,只要待之以诚,必能换取他以诚相待,他与那些小人还是有显著区别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