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又陷入类似静止的状态,在商青琢眼中,每一个对手都变得清晰无比。在左侧前方,一头恶狼擦了擦溅在他面颊上的血迹,他后面七尺处,另一头恶狼擎着利刃的右手小臂肌肉慢慢鼓起。妙眸转向右侧,一头恶狼的伤口从左侧下巴开始,越过脖子的凹处,又连接在锁骨,直至右侧胸前第四根肋骨而止,伤口中的鲜血已经干枯,这样的伤势并不妨碍他目光射出的吃人光芒。所有恶狼的中心,是一头明显比他人魁梧的头狼,他今天杀敌最多,身上的伤势却最轻,凸起的胸肌上唯一的伤口只是轻微的划伤,很显然,他的武功和战斗经验都是狼群中最高的。
恶狼们在头狼的带领下,从四面八方慢慢逼近商青琢和额尔善布所在的核心。他们并不急躁,在他们多数人心里,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验收战利品的手续。只有曾见识过商青琢惊人能力的十一名伪装清军斥候者例外,他们清楚,眼前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这个女子将是最难对付的,必须下定必死的决心。
“还不快滚犊子?战场不是老娘们来的!”头狼窦霸用它滑稽的语调向女子发出了威胁,这使他显得不那么可怕,其他人明显的听出语气中的调戏意味。他今天双手沾满的血腥已经太多,不想杀这个看起来弱质纤纤的女子,挥手示意商青琢离开战场。他是外家高手,对于内家功夫造诣有限,无法感应到这个女子体内已经流转沸腾的内息。一向粗枝大叶的个性也让他完全没注意到,为何这女子寒风中只穿单薄衣裳却浑若无事。
另一匹狼笑着提醒他:“这小妞可一点也不老,水嫩嫩的。”
“不老啊,那就是小娘们。”窦霸无所谓的表示,他用血迹斑斑的弯刀指了指商青琢,“要滚趁早啊,老爷们好几年没碰过女人了。小娘们标标致致的,我管得住自己裤裆,可不保证我兄弟们管得住。你拿的是啥玩意儿?圆鼓隆冬的,绣花的吧?”
狼群发出哄笑,他说的话一点也不假,现在队中不少人真有些管不住裤裆了,加上多数人一生中又是第一次见到商青琢这样的美女,因此早不知用猥琐的眼神猥亵了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多少遍了。气氛仿佛一下缓和了,逼人窒息的杀气变成了无所顾忌的放纵,污言秽语一波一波涌出来。
“老子好多年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小美人啦!”
“你还委屈,老子十年连一头母猪都没见过!”
“别急着走,陪大哥说说贴心话儿。”
“别怕哥丑,哥其实很体贴,可舍不得伤着你。”
“小妹子定是被清兵掳去的,衣服这么少,怪可怜的,哥来救你。”
“……”
这一番大笑,狼群的气势全泄了。他们立刻被打回了原形,恶狼变色狼,比起山海关内一般的兵油子更加缺乏威慑力,在商青琢看来简直是人畜无害。
商青琢嘴角掠过轻蔑的微笑,她不久前还在佩服这帮北方男儿,现在却觉得贼寇就是贼寇,不成气候。看上去有模有样,关键时刻还不是原形毕露?伪顺要全是这样兵,她倒是放心不少。
“我的新月轮不杀无名鼠辈,你们走吧。看在你们都是汉人的面上,饶恕你们。”商青琢淡然道。她这对雁翎环有“新月轮”这个同她一样动人的名字。
窦霸环顾四周,他完全没意识到说这番话的是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待看清周围无人之后,才用怀疑的眼神瞅着商青琢:“小娘们说什么?饶了我们这些无名鼠……唔……”
话音未落,他已经瘫软在地上,人事不省。余下的三十人惊呆了,额尔善布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诧异不已。所有人完全没看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得紫影一闪,窦霸便即倒下,再看商青琢时,她已经回到原地,彷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窦霸身旁的几人赶忙上前察看他的伤势。
毫无疑问,窦霸是三十一人中武功最高的,在刚才一战中连杀五十六人,没有任何敌人有能力重挫他,可是在这女子面前,不说招架,甚至连看清她出招的能力也没有,怎不让人心惊。
窦霸的战友察看他伤势之后,发觉他并无外伤,心跳仍在,呼吸尚存,知他性命无碍,只是昏厥过去,不禁松了口气。
商青琢露出迷人微笑:“只是小惩大诫,他还不够资格让我来杀。教你们学个乖,今后说话时,未清楚对方身份之前,尽量客气些。今天是碰上宽宏大量平易近人的我了,要是我那个性乖张的妹妹,你们说的那番话足以令你们人头不保。”
三十人这才清楚眼前这娇美女子的真正实力,哪里还敢怠慢?两人负责将窦霸抬出圈外,其他人迅速聚拢,又摆出了刚才战斗的阵型。
商青琢赞道:“这个军阵确实不错,看来左剑秋有些过人本事。只不过,以此阵型在战阵中对付身手相差不大的敌军管用,对付我却不够。既然你们不死心,就让我小小的教训一下,也让左剑秋知道人外有人。”他认定这帮敢死队是左剑秋的部属,这次奇袭是左剑秋所为,故而这么说。
商青琢缓缓步入阵中,立于如狼似虎的敢死队阵型中心,在旁人看来简直是找死。可对商青琢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没人能够碰到他的一片衣角。
她眼里的世界运转再次变慢、变清晰,甚至能看清不远处飞过的小虫如何震动翅膀,虫尾的灰尘如何四散开来。她很享受这一状态。
目光一转,一名敌人的刀锋已经向自己的颈部切来。在外人看来,那刀子距离她的粉颈只有三五寸远,可在他的世界里,这三五寸距离似乎需要一刻时间才能走完。刀子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他攻过来的。她稍稍侧首便躲开了这次袭击,步伐左移,又一柄长枪,枪尖冲着自己小腹插来。
商青琢双腿一张,稍微跃起,避过长枪,同时在空中旋踢。那名使枪敌人闷哼一声,软了下去。她认穴极其精准,每次躲过一次攻击同时发出一次进攻,每次进攻必随着一声闷叫,有一人瘫倒。她将新月轮放回背后,只用拳脚对敌,空手于几十柄白刃间穿梭,却没有一件兵器能够碰到她。
她像一只美丽的紫色蝴蝶,飞扑于枪尖刀丛,身形优雅动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窦霸已经渐渐醒转,只是浑身酸痛,动弹不得。他原本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是谁打了自己的闷棍。看到眼前这一幕,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张开大口,陶醉于商青琢精妙的武技,或者说,精妙的舞技。
窦霸看出商青琢没有要伤害自己同伴的意思,招招手下留情,而自己同伴则对她往死里招呼。他是个讲义气的人,讲义气的人一般都讲公平,何况对手是个女子?因此看了片刻便看不下去了,大叫道:“不要脸那,你们这帮鳖犊子。没看到小妹妹对你们手下留情吗?几十个打一个还拿着刀?还不扔了?”
他穴道尚未解开,满脸灰尘以一个极其奇特的姿势躺在地上,嘴里说着大义凛然的话,任谁看了都十分滑稽。商青琢尚大有余力,清楚的看见了他这幅样子,一边应付着敌方的进攻,一边却“扑哧”笑出声来。
其实敢死队员们也是身不由己,拿着兵器也无法伤到商青琢分毫,心里急啊,哪有工夫想什么公平不公平?解决不了商青琢,额尔善布的人头就无法拿到,到时如何面对完成火烧燹谷壮举的兄弟们,如何面对唐谦?
商青琢三下五除二,一杯茶的功夫不到,就打住了三十人的穴道。大家瘫在地上,脑子却十分清醒。只能是干着急。
商青琢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走回额尔善布身边,路过窦霸身边时,向他报以同情的微笑。窦霸在地上扑腾,对着他的背影大叫道:“小妹妹,啊不,小师父,呸,小妹妹师父,收我做徒弟,我跟你学功夫,我保证不给你丢脸。”
商青琢没想到这大汉是这种可爱的人,转身笑道:“你现在已经够丢脸了。”
窦霸嘿嘿笑道:“我要是学了小妹妹师父三成功夫,便不会丢脸了。”
商青琢摇了摇头,不再理他,转身询问额尔善布:“将军,是否返回大帐?咱们的事还没谈妥呢,朝廷可是很有诚意的,别让江陵公主等的心焦了。”
额尔善布冷哼一声:“你早就看出了那些清兵是左剑秋的人假扮的,为何不告诉我?我早知这事,也不会遭此大败。这就是你们大明的诚意?”经过这么久,额尔善布总算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因此质问她起来。
商青琢愣了一愣,她倒是没想过在这件事上如何应付额尔善布,笑道:“我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谈妥与将军的合作,并没留意谷口的情况,也是在他们几个行刺时候才发现的。”
额尔善布显然不信,道:“既然如此,你去把这些顺兵全都杀了。我四千精兵毁在他们手里,无法咽下这口气。”
商青琢笑道:“恕难从命。一者我并非将军部属,无需听命。二者现在朝廷并未与你们达成协议,这些人对我来说并非敌军。三者,我不想杀他们。”
窦霸隐隐听到他们的谈话,喊道:“小妹妹师父,与这老狗罗嗦什么?我知道你是汉人,这老狗占了汉人的地方,手上沾满了汉人的鲜血,你快杀了他!”
额尔善布大笑道:“彼此彼此,你手上不也沾满了大清将士的鲜血。两国交战,怎能不死人?”
窦霸骂道:“呸,不是你入侵中原,怎会有交战?我们只是为了拿回自己的土地,有什么错?”
额尔善布看着商青琢对窦霸说:“满洲人原是大明的臣民。大明的满洲臣民占据大明旧地建立的大清,与大明的汉人臣民占据大明旧地建立的大顺,两者有何区别?所谓‘拿回自己的土地’从何说起?”
窦霸哪里说的过他?急的抓耳挠腮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好对商青琢喊道:“小妹妹师父,我说不过老狗。我只知道万万不可做汉奸,你千万不能跟这老狗胡混在一起。”他说完“胡混”两字,觉得失言,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十分懊悔。
方才额尔善布的一番话,显然已经触动了商青琢内心最敏感的地方。他玉齿轻咬嘴唇,冷冷对窦霸说:“我自有主张,不用你教。”
“哦,阁下是什么主张?可否说来一道参详参详?”自信而爽朗的笑声从她身后传来。商青琢转身,看到的是一张年轻而充满英气的面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