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慷慨出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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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信理会了他的意思,只是仍觉贸然出击很是不妥,问道:“要调动兵马么?左将军临走时,我也在场,他为何不当场对我说明呢?”

    唐谦道:“当时情况复杂。一则一旁还有众多兵士,这事泄露出去,于军心士气打击甚大。二来焉保我军中没有清贼的细作?此等军机大事怎能宣之于众?三来情势又急,这事也不是三两句能说清的,出阵在即,怎能反复纠缠?”

    雷信左右为难。他曾亲眼看到左剑秋在点将台上与唐谦耳语,虽然当时相距颇远,可也看出二人神色凝重的商量了一会,之后左剑秋便高兴的握住唐谦的手,然后把宝剑和大氅交给了他。先入为主之下,对唐谦的话本来已深信不疑,但仍吞吞吐吐道:“不是我不信先生,只是实在无法做主。”

    唐谦见雷信神情,显然的确已经相信,只是性格使然,不敢下令调兵。决定给予最后一击:“义兄把这大氅和宝剑亲手交给我,这是你亲眼所见的,难道还会有假?你忘了他临走时交待的,遇事要多与我商量,不可专断么?那是他不便明说,所以这样暗示啊。你再不做决定,不光义兄一人危险,他带去的七千燕山铁骑和将领,大半恐怕回不来了。这些兵将马匹都是我大顺的老本,义兄吩咐,无论如何也要保得他们不失,至于他本人,以死殉国而无憾。”虽然是谎话,可是扯到这里,唐谦也相信真到这种情况下义兄是会这么说的,禁不住潸然泪下。

    雷信被他弄得手足无措,他如何但得起这迟疑不进导致阵折主帅的大罪?可要他下这个主动出击的命令也很艰难,要是唐谦战死了,左剑秋回来后照样无法交代。

    唐谦看出了他的担心,步步紧逼道:“我这次出击是奉了义兄之命,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也不会迁怒于你。而且我并不要你守关的军士,只要去黄土岭牢城营挑选一百名死罪囚卒。你当我真是去拼命么?我不过带人去给福如海瘙痒,只要他不能及时救援额尔善布那条老狗便是大功一件,怎会轻易送命?”

    雷信看了看唐谦那饱含内容的双眼,再将这事前后一想,果然觉得这时候已经迟疑不得,一咬牙道:“我随你去牢城营。”

    牢城营不光是牢房,还是军营。最难管的军营。关在这里的人,不但是囚犯,还是苦役,同时仍是军人。能被关进这里来的,已经是军人中最危险的一类人了。他们有的是犯有殴杀同袍之罪,这样的人可以从他眼神中看到满含的狠气,不过有些外强中干罢了;有的是犯有劫掠百姓之罪,他们举手投足间便要杀人,浑不把人命当回事,不过有些欺软怕硬罢了;有的是犯有奸淫民女之罪,这便十分不堪了。这些人统统不是唐谦需要的人,唐谦令牢城营总管拿来名册,他只要两种人。胜利后屠杀降将降卒降城者,以及倒卖军需者价值数额巨大者。

    “雷将军可知道我为何要选这样的人。”唐谦百忙之中抽空喝了一口茶,问道。

    雷信摇摇头试探道:“嗜杀者作战勇猛,贪财者方可以重赏激励。”

    唐谦笑道:“雷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胜而骄乃人之通病,胜而杀降之人中,持骄而杀降者我是不要的,我只要因恨而杀降者。这样的人对清军往往不但有国仇,而且有家恨,最无二心,作战绝不会迟疑不进。”雷信听到“迟疑不进”四字,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赧然。唐谦则不以为意,接着道:“至于那些倒卖军需者嘛,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既有想法又有办法的人,这些人不放弃一切发财机会,连命都不要,可见很有想法。而能够倒卖军需数额巨大才被发现,而不仅仅是小偷小摸,说明他们也是有一些办法的。这样的人,鬼主意多得很,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卖掉呢!哈哈哈。”唐谦心中还有一句话没说完,这两种人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不让他们见识一些手段,怎会做到令行禁止呢。

    雷信见唐谦哈哈大笑,也跟着笑。这时他才觉得,左将军认的这个义弟,虽然年纪轻轻,心术似乎有些不正,不过他对左将军的确是重义之极的。

    牢城营的总管李?(读音“俊”)办事很是干练,不一会便按照唐谦的要求拣选了一百余名囚卒,在校场中列好阵势,等待检阅。唐谦现时虽无军职,可是手握左剑秋赠的“尚方宝剑”,又有现今山海关的主将雷信相陪,加上刻意摆出冷峻威严的面目,与拘束的雷信一比反而像是职务更高一般,所以“狐假虎威”起来似模似样,李总管和牢城营的管事兵卒们都以为他真是什么大人物,端茶倒水侍奉得甚是殷勤。唐谦见“他的兵”都已列阵以待,事不宜迟,放下手中茶碗,站起来拉着李?的手走向校场,有说有笑,显得煞是亲热,弄得李?受宠若惊。

    校场上列好阵势的囚卒心中都已经猜到这次是要他们做敢死军,只是不知这次具体是什么任务,个个一脸茫然,不过他们目光之中的戾气却没有因此而有丝毫收敛,唐谦看得连连点头大赞,甚为满意。囚卒们见牢城营平日的地头蛇李?在这紫氅青年面前点头哈腰,奇怪之余也觉有趣,有些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唐谦的背景。

    唐谦看到队列末尾有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囚卒,样子比其他人瘦弱了一圈,加之衣衫单薄,在这北关十月的凛凛寒风之中,冻得牙关打颤。问道:“李总管,为何把这老卒也叫来了。”

    李?叹道:“这老卒关在牢城营已经十多年了。我本不愿让他来,可这老卒听说先生选人,磕破头皮,非要过来,我只好随他。我想先生若不要他,他到时也就没话好说了。卑职自作主张,先生赎罪。”他现在还不知唐谦职务是什么,听雷信每每恭恭敬敬的叫他“先生”,便也随着叫“先生”,又自称“卑职”,显得不伦不类。

    唐谦望去,果见老卒额头上有伤,显然是刚刚磕破的,便走近前去,要问个究竟。老卒一见他来,连忙跪下,大磕其头道:“求大人莫要赶我,我虽年迈,仍然有力,可以杀贼。”

    老卒的话引起众囚卒一阵讪笑,唐谦却正容不笑,扶起老卒问:“老军贵姓?你怎知我来此选人是为杀贼?”

    老卒慢慢起身:“凡有大官儿大将军来这牢城营挑人,不是为了充作敢死军又是为何?老卒姓徐,原是锦州人。前明时清军攻锦州,城破后掳去妇女壮丁,尽屠城中老弱,我家人皆被杀死。那时我尚年幼,家母将我藏在枯井之中逃过一劫,自己却被贼兵侮辱杀死,我立誓从军报仇。可到如今,故乡锦州城依然沦落清贼之手,眼看我已经是风烛残年,若不多杀几个清贼,死后怎有面目见家人?”

    他说的老泪纵横,原本正在嘲笑他的囚卒们听到这里,个个也咬牙切齿,他们中大多有这种类似身世。唐谦伤感之余,又感到欣喜。他正在想如何能鼓舞这帮老兵油子的士气,这老卒现身说法,恰巧为他省了不少事。

    唐谦朝那徐老卒拱手一拜,昂首阔步走上检阅台,望着台下一百多名死囚狼一般的眼睛,豪意顿生,厉声道:“耻辱吗?耻辱吗?你们照过镜子吗?你们还记得自己的样子吗?”他目闪厉芒,仿佛一下从一名文弱书生变成了魔鬼,旁边的雷信和李?摄于他的气势,不由自主的心惊肉跳。他一步一个坑般,走入狼群,对着恶狼们的鼻子狠狠骂道:“你做着最重的苦役,你吃着最粗的牢饭,你穿着这身腌?囚衣,你的老婆在被他们玩弄,你的祖坟已被他们掘开,也许你父亲的骨头正在被他们拆了当柴烧。他们在笑,看见他们的大白牙了吗?他们提着你兄弟,不,是你的头颅,笑得很开心,他们在笑的时候还没忘了剃掉你头颅上的头发,给你梳上一只又粗又长的辫子,挂在门口,说:这是奴隶。而你的躯壳――只能躲在这个破落肮脏的牢城营,连拿刀的资格都没有。――你,就是你,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你摸摸自己,有头吗?你的头都不是自己的。听我的,照照镜子,没有头,你们的头已经被梳上了辫子,挂在了锦州城门口,挂在了广宁城门口,挂在了义州城门口,那是你们的家乡。”

    唐谦摄人的目光扫视着校场上每一个囚徒,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幅瘦弱的躯壳之下隐藏的巨大能量。雷信和李?大是担忧,这些囚徒可都是亡命之徒,万一有人受不了骂,来个一拥而上,他们可没办法救出人堆里的唐谦。二人的担心却是多余的,唐谦要是以别的什么事骂他们,他们可没耐心听他罗嗦,可是以这件事骂他们,除了激励起他们满腔的复仇愿望之外,并不会起什么反效果。这些囚徒故乡多在关外,虽然每天好勇斗狠,日子过的浑浑噩噩,但是心底都深藏了一个愿望,每个人都不会说,可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愿望:打回老家去。

    “打回老家去!”唐谦帮他们喊出了这个深埋已久的愿望,“拿回你们那颗头!现在就有机会了。我给你们刀,给你们枪,给你们战马。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报仇。这不是国家的事,不是达官贵人的事,是你自己的事,也是我的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