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杜维克斯离开弗蒙特克斯之后,他去了汽车站。他却产生了一种感觉,他觉得有人一直在某个角落注视着他,那种注视冷漠,诡异,就像多年之前看着他拿着装了蚊子的玻璃瓶一样,他感到被排挤,被冷落,被抛弃,完全无法控制的落寞缓缓爬进他的眼睛,绝望伴随着愤怒侵蚀着他的心灵,黑暗的幽灵向他敞开衣襟。有一个声音说道:是要立即死去还是被囚禁?
杜维克斯忽然晕倒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在一间他从来没有去过的房间,房间里唯一的窗户被木料封死,木料两头钉满黑色的铁钉,从铁钉的颜色以及铁钉顶部被铁锤击打的纹路可以辨别它们刚钉上不久,看来这间房子是特地为他准备的。就想到会这样,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已经注定这一切,但是,它来的还是太突然。就像多年前,将他束缚起来的母亲的房间一样,这间房将他完全禁锢起来。他看不见天,看不见太阳,看不见四季,看不见其他人……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让他觉得自己还在城市里。可是,他究竟在哪里?是谁将他囚禁起来?难道是他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难道和他了解了父亲的死因有关?
屋子里有一张床铺着白色床单,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台电视。杜维克斯有时候会一整天都用来看电视,直到深夜。可是,普通的电视剧怎么能描述他所经历的苦痛?凡人的苦痛无关痛痒,他的痛来时虚无缥缈,接着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如同他不知道日以继夜的痛从哪里来一样,他不清楚那种痛将把他引导去哪里?那是肉体与精神在搏斗,痛刺激他的神经,扒开他的躯体,露出血淋淋的骨头和内脏,却没有人来慰藉,他是谁?现在,他是谁?以后,他会变成谁?
每一日都有人把饭从窗户对面的铁门下面递进来。看来,他们并不是想他死,而仅仅想控制他。难道是西蒙知道了他发现了他的秘密,怕他去寻仇,所以将他桎梏起来。一定是这样,他并没有其他的仇人。一定是那个魔鬼让他得不到自由,失去自尊。西蒙到底有多胆怯被人寻仇,居然想出这样的办法,让他与他永远保持适度距离。可是这个距离是建立在杜维克斯的痛苦上,杜维克斯对着铁门底下的窗口大声咆哮:“该死的,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愤怒之后是长长的悲凉,杜维克斯抑制着悲凉,他用指甲在墙上刻出凹凸不平的痕迹,不久,他能触到的墙面全部布满形如指腹的印记。这些印记全是对于他的伤害,他却把这些伤害勾画出来,他用吃饭剩下的筷子狂乱的划着墙面,他不想再看见那些伤痕。直到筷子折断,墙面上是满是胡乱的划痕。为什么要来伤害他?到底是有何种权力,要把他关起来?他拿起凳子朝窗户一阵乱砸,凳子咔嚓一声断裂开,接着落在地上。
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间厕所,厕所里有镜子,杜维克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得很。牙膏和香皂用完,又会被重新换上,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为什么一点也不记得?后来,杜维克斯想到一定是他们在他的饭里放了某种迷药,所以,他们可以随时出入房间,而自己完全不觉得。或许,自己已经疯掉,所以开始迷糊了,以至于看不到他们。
因为愤怒被囚禁起来,有时候,杜维克斯会绝望的陷入少年时代的痛苦中,那仿佛是局域他的另一道围栏。他来到最初居住屋子里,屋子安静得像一座地底的坟墓,漆黑的走廊无限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来回奔跑,却找不到楼梯,走廊上的门紧闭起来。他想起漫画书描绘的某类幽灵,那种幽灵因为找不到曾经的恋人,于是在悠长的走廊上不停的奔跑,他或许与那种幽灵没有区别,而他一直找寻却找不到是一种内心的安宁。而让他陷入疯狂不能自拔的是自己的母亲。
当他再见到母亲的时候,是走廊上一道门被轻轻推开了之后,他听见嘻嘻嗦嗦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他从门缝里看到母亲背对大门,坐在堆积如山的纸盒旁边,正在粘着纸盒,随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母亲瞬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八脚蜘蛛。八脚蜘蛛看见了他,向他爬去。杜维克斯赶紧关掉房门。两秒之后,蜘蛛破门而出,那蜘蛛的庞大躯体几乎塞住了走廊,它挪动八只脚犹如弹动钢琴上的琴键,八只脚碰撞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吧嗒扑吧嗒的响声令杜维克斯一阵恶心。然后,蜘蛛扑向杜维克斯,杜维克斯倒在地上,毫无悬念,蜘蛛张开钳子一样的嘴巴,咔咔作响,开始撕咬他的大腿,被另一种生物蚕食的感觉那样熟悉,原来,隐藏在母亲身体里的是这样一个八脚怪物。杜维克斯拼命向前爬,剧烈的疼痛中,杜维克斯看见自己的手脚消失了,身体两侧长出八支细长脚。仿佛一轮涅磐,杜维克斯正在变成另一只八脚怪物。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却成了现实。他将不再思考,不再能说话,默默无闻躲在黑暗角落,编织蜘蛛网,吃落入网中的长脚蚊。
但是,从此之后,屋子里的两只蜘蛛,却和睦相处。原来,一直令母亲恐惧的事情和令杜维克斯恐惧的事情同是对方身上的异己成分。那种异己成分在对方眼里妖冶如同燃烧的蓝色火焰,令对方仇恨入骨,努力想扑灭,如果不能毁灭异己世界,他们会选择杀死对方。为杀死对方不遗余力。可是,当他们成为同类之后,仿佛对于对方的压力消失了,所以,他们能愉快的相处。
杜维克斯远远的看着角落中盘踞在巨大蛛网上孤独的自己,他开始流泪,为另一个自己变成蜘蛛而流泪。谁能救他?然而,周围静悄悄,屋子里的时钟嘀嗒嘀嗒的走着,他更深的被一种屋子里隐匿的黑暗力量囚禁起来,那种力量像腐败的花,另他迷恋,将他被引入歧途,可是,他的痴迷却另有目的,他堕落于迷恋本身,却是为了捏碎那恶魔之花。可是,杜维克斯发现他正在走进长满恶魔之花的花园。粉红而肥大的花瓣,散发出恶心却陶醉的味道,那种味道和他身体的味道原来是一种。他被恶魔锁定,他永远不能离开这个花园了,否则,就是背叛了自己。他越来越坠落进花丛中,似乎前面有更多神秘等待他的探索,他已经中毒,却是在自己搭建的空中花园中。
阳光落下,死亡的味道一步步逼近,渐渐,母亲的双手滑入杜维克斯的脖子,他的被割断的有关母亲的记忆在眼前飞逝,她曾经用那双手将年幼的他抱起,那么温馨,那么深刻难忘。他感到的欢乐犹如溪水,源源不断从母亲的身体流向他的内心。母亲是他快乐的源泉。她的卷曲的发尾味道芬芳,早年的记忆一旦留下便很难忘记。天空的光非常明亮,柔和,落在母亲脸上,让五官异常清晰,嘴角的微笑留在阳光中,很舒服,很温暖。
可是,有一天,忽然一切全变了。她的爱被另一个人夺走,她开始欺骗他,愚弄他,抛弃他。此刻,她是架在她脖子上的刀。他冲入空旷的花园,疯狂的毁灭地上的花,每一次踩碎一朵花,仿佛是踩在母亲脸上,他感到痛快淋漓。腐败的芬芳越来越浓郁,他感到有些晕眩。她怎么能不再爱他呢?
温柔的抚摸变成掐断他喉咙的力量,他感到一阵窒息,可是,这难道不是他期待的结局吗?即使失去喜怒哀乐,他不能离开她。
忽然间,他回过头却看到另一个自己已经死在花丛中,随后变成一只巨大的蜘蛛,向相反的方向爬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