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三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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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JAY和弗蒙特克斯再一次谈论起杜维克斯的时候,是两天以后,地点在弗蒙特克斯家的客厅。从早晨一直谈到傍晚。原来,弗蒙特克斯和杜维克斯出生在一个普通矿工家庭。因为,一次事故弗蒙特克斯的父亲被埋在几十米深的地下,和其他134个不幸的矿工一样,再也没有出来。当时,弗蒙特克斯只有7岁。

    父亲死后不久,母亲便与在工厂认识的一个叫西蒙的男人住在了一起。那个男人有家室。每一个月会到家里来住7-8日。每次离开之前,给母亲留下一个星期的生活费。西蒙一般是晚上来,第二天早上离开。母亲从傍晚一直等待着西蒙。晚上,西蒙出现在屋子里,母亲脸上的笑容说明了她内心的快乐。母亲靠在半人高的柜子前,西蒙单手扶住她的腰,左手按住她的右边的肩膀,嘴一直吻下去,似乎要把她分成两段。母亲随即推开西蒙,搽了搽嘴边的唾沫:“你今天怎么了?”西蒙不管她的态度,继续吻着她的嘴角。母亲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弗蒙特克斯和杜维克斯透过门前的一条缝看见这一个场景,多少年过去依旧清晰。特别是那种气息,让他一想到便觉得污秽。西蒙听见门外的动静,于是快步走到门边,砰的一声关掉房门。

    早晨,阳光明亮而清新照在浅黄色窗帘上,将窗帘分成深浅不同的上下两部分。窗户的轮廓隐约可见。西蒙坐在床上,点了一支烟,接着坐在床边,面对窗户。母亲侧躺在靠近门的一边,呼吸声不大,却清晰而安稳。

    母亲忽然醒了。她问道:“几点了。”

    西蒙吐了一口烟:“七点钟。我马上就走。”

    母亲不知道西蒙的态度,心里有些慌张,想表达自己的快乐,又想留住西蒙多一会,说道:“吃了早餐再走吧。”说着探起身,头发垂在胸前。

    西蒙看了她一眼,她对于他似乎失去了意义。他说:“不用了。”一支烟时间他穿好衣服,很快离开了。床头柜上是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被窗外吹过的风刮掉了几张。一张落在地上的玻璃花瓶旁。

    兄弟俩从来不肯触摸床头柜上的钞票。他们看着母亲一丝不挂站在窗前,她正望着西蒙的背影发呆。她毁灭了她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渐渐,弗蒙特克斯和杜维克斯心里铸成一道不愿开启的门,他们把母亲关闭在外面。同时,把自己封闭起来。家里的气氛怪异而沉重。然而,她却看不到这些细微的变化,或许她看到了却很好的掩饰起自己真实的感情。生活在抗拒和忍受之间,这样的境遇对于兄弟俩是不可选择的命运。他们想骑着自行车离开这暗淡,低矮的房间,去一个陌生地方,用掉身上所有钱,然后,一辈子不回来。可是,实际的生活的沉重步调却打乱了他们的天真设想。

    有一次夜里,弗蒙特克斯和杜维克斯看见母亲抱着父亲的相框哭泣,她躺在窗前的地板上,淡淡的黄色灯光照射着她的脸,她背后的阴影无限大,仿佛扭曲了房间里的真实时间。她一边哭,一边喃喃的说话。甚至把她与西蒙之间的事情和不快的情绪全部告诉父亲。她是祈求心情的平和,还是抚平心灵的愧疚呢?或许都是,又都不是。她大概是把这个倾诉当成了一种宗教形式净化心灵的途径。然而,对于宗教,她一窍不通。

    除了,对宗教她懂得很少,对于教育孩子,她也并不擅长。弗蒙特克斯和杜维克斯,像大多数工人家庭的孩子一样,得到的指导太少,大多数甚至是错误的指令,粗暴的对待。弗蒙特克斯和杜维克斯看出来,很多时候她是拿他们做出气筒。她在报复他们的对于她的抗拒。一个可怕的女人才是真正可怕的生物。后来,弗蒙特克斯和杜维克斯在18岁时,得了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杜维克斯尤其不幸。

    不久,西蒙来看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一个月都不来一次,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半年,因为得知西蒙有了另一个年轻情人,母亲与西蒙彻底闹翻,他再也没有来过。母亲靠为人制作纸盒度日。人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屋子里堆满像小山似的纸盒,母亲坐在地板上,用浆糊粘纸盒,从早上到半夜,几乎不说话。所以,那时候,屋子里充满了浆糊和纸板的味道,永远是母亲用手指粘纸盒的嘻嘻嗦嗦的摩擦声,像某种昆虫在草地上爬行时发出的声音。

    随后,父亲家的一个亲戚收养了弗蒙特克斯,他刚满十三岁。只留下杜维克斯由母亲照看。“那是地狱一样黑暗的生活,会让人变成野兽,疯子,傻子,或者结束自己,或者残忍伤害他人。”这是弗蒙特克斯对于那段生活的回忆,那是一场灭绝人性的对于个人最大限度的伤害。他甚至不知道杜维克斯是怎样度过他离开之后的近10年时光,杜维克斯还活着就是他知道的最大的奇迹。

    后来,弗蒙特克斯到了亲戚家,他住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时间一点点流逝,每天,阳光撒落在窗台上,他带着一身伤痕躺在床铺上,那些伤痕是在一次次逃离过去的时候留下的,他想爬起来,可是身体格外沉重。这是他的充满荆棘的必经之路。因为,他的人生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曾经经历的苦痛似乎只能用另一次苦痛来化解。是新的伤痛,还是伤痛被升华了?他注视着窗外微弱的光,直到伤口蜕变成皮肤上的一块块黑斑。他想用毛巾擦掉黑色的斑纹,可是一切徒劳,就像有时候,他忽然回头,看见黑色暮霭中无数挣扎的扭曲的躯体和头颅,每一个都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容貌,这种关于苦难的记忆被定格在他生命中某个时段,永远不会消失。

    弗蒙特克斯看见儿时的自己和杜维克斯穿过一个漆黑的废弃的火车隧道。光明与生存有着同样的意义。可是他们似乎只属于黑暗,他们是光明的异端。黑暗就是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却渴望黑暗深处隧道尽头唯一的一点光明,即使死去也要到达黑暗的彼岸,即使彼岸的樱花已经凋谢也要追随,即使彼岸空无一物也要走出这片黑暗的海洋。

    弗蒙特克斯和杜维克斯朝前跑去,隧道尽头是一个三岔路口,隧道一面倚靠山林,另一面是雾沉沉的悬崖,看不见太阳,却看见阳光照耀下的浓雾笼着一层很淡的金色。这里一定在过去某一个时间中非常美丽。弗蒙特克斯看见天空的一角布满青色的乌云,那乌云从山林那边缓缓移动过来,大概快要下雨了。绚丽的阳光与阴晦的乌云平分着天空,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明与暗,生与死混合,交结,各自飞驰而去,再一次汇合,分离……就像人生的一次次境遇其实就是和可能存在的不同的自己相遇,交谈,生活。

    三岔路的两条分岔路渐渐分明。弗蒙特克斯想:但愿这条隧道永远被废弃,像一座死火山一样永远沉睡下去。可是眼前分明浮现火车呼啸而过的场景。他喊到:“快点停止。”

    杜维克斯看了看他说:“你怎么了?”

    弗蒙特克斯说:“我想让过去离开我远一点。”

    杜维克斯开始哭泣:“带我一起离开吧。”

    接着,弗蒙特克斯看见自己的身体消失了,他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从天空中俯视着杜维克斯。杜维克斯站在原地,背景是荒芜的土地,没有房屋也没有其他人,只有孤独的坟冢悄然挺立在凛冽的寒风中,坟冢上的枯草瑟瑟发抖。远处的地平线苍白,模糊,天与地只有一种昏黄的颜色。空气里有微淡的尘土气息,却没有生气,充满了让人欲哭无泪的悲伤以及被埋葬,死亡,超越了死亡。死亡似乎并不是终点,而是离死亡一步之远的悲伤。无言,让人窒息的悲伤是一把刀割破他的皮肤,鲜血染红了贫瘠的土地。

    这是被黑暗侵袭过的土地,就是弗蒙特克斯和杜维克斯最初的记忆,多年之后,当弗蒙特克斯回望童年时光的时候,他眼前浮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弗蒙特克斯和杜维克斯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这注定了他们彼此不同的人生。弗蒙特克斯想拯救杜维克斯,可是却发现他无能为力。当时,弗蒙特克斯感到全身被束缚不能动,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他大概就是荒凉土地上某座坟墓里的白骨。当弗蒙特克斯从梦中清醒,他随即想:如果能拯救杜维克斯,他宁愿变成一具骸骨吗?

    当弗蒙特克斯走在路上,道路蜿蜒曲折,它将把他指引向哪里呢?他不知道,所以想急于知道目的地,可是,过了很久,他开始并不那么关心结局了。似乎过程同样重要。

    然而,事实是弗蒙特克斯发现他与新生活格格不入。原来,十三年来的教育,只让他做社会最卑微的那类人。母亲总是以为孩子不用教育,就能自己长大。事实是他们遇到的问题比想像中还要多,还要复杂。然而,他们或者得不到指导,或者得到错误的指导。他的卑微是完全彻底的没有底线的卑微,是最严厉训斥下的最苛刻的颤抖的不值一提,轻如尘埃的卑微,在新的家和学校,他总是沉默。他的内心却在经历彻底的否定,新的生活最大的作用似乎就是让他一点点挤掉身体里的奴隶血液。

    多年过去,18岁的弗蒙特克斯翻身起床,坐在昏暗的房间一角,他问道: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自己曾经向往的那类人的生活吗?可是,为什么走进这样的生活却并没有想象的快乐?与此同时,他努力追寻着新的生活,因为他害怕回到过去。

    可是,他却依然想逃离,难道没有彻底的义无反顾?他无数次的彷徨在生活之外,因为,他一直拒绝承认过去对于自己的伤害。是谁的手将那些苦难赋予他?谁将他囚禁起来?为什么生活会带来无数的伤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