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佳说：“真的是你，JAY？”
JAY说：“是的。”
“简直不可以思议，你竟然在生与死间来去自如。”
“也可以说世界很大，无奇不有。”JAY说：“我只有这个解释，或许比较恰当让你理解万事万物中的奥秘。”
“总之，你回来了。”烦恼人生，让维佳不愿想起自己的生活，他刻意让自己沉浸在一种欢迎JAY回来的虚无的快乐中，他尽量找些快乐的话题和JAY说。维佳说：“这些事情我只是听说过，想不到是真的。”
但是，这维持不了多久，维佳觉得脸上的笑容奇怪的僵持在脸上。两个人开始说道自己的经历。JAY注意到维佳眼睛有些湿润。一个跑堂的走过来，向两个人介绍餐点。
维佳收起悲伤，说：“快叫东西吃。”
JAY点了红烧排骨，姜爆鸭丝，石锅牛腩。
维佳说：“随便点，我请客。”
JAY又点了一个汤，然后把菜单交给跑堂的伙计。
维佳说：“以为再见不到你了，现在好了。”说着望了JAY一眼，却是怅然的，除了自己，此时此刻，谁都不能像自己一样了解他自身的处境。即使是讲上一天，旁人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壳。
快乐是稀薄的空气，他只能看见那些闪光的快乐灰飞烟灭。他被彻底丢弃在灰色的空间，他追赶着曾经的美好，可是，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剩下，除了寂静的灰色。
JAY说：“喻辰真变了？”
维佳听见他的故事被局外人说起，他不禁觉得他是在JAY面前将自己切开，仔细检查，所以他像一个准备做手术的病人不禁颤动了一下：“她已经变了心，她的心不在我的身上，而是在蔡晋平那里。我已经不认识她了。现在我们回家说不了几句话。要不然就是闹腾。”维佳继续说：“我才知道那些商人家的女孩，总是靠不住。”维佳说着说着忽然想到父亲，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评价一个人的时候，不留情面，并且可以讲出一大堆道理。看起来偏颇，但是因为是切肤之痛，却是真实的事实。
维佳坐的位子，刚好看见太阳的影子，越变越淡，接着全消失了。霓虹灯纷纷亮起来，一盏盏，成了黑夜中的风景。好久了，真是好久了，维佳都没有和一个人谈心。在他心里敞开心扉，不过博得几句同情和眼泪，可是对另一个人说起自己这种感觉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糟糕。或许，只因为眼前是JAY,他才毫无顾忌。维佳说：“我跟踪过他们。”
JAY说：“原来，你是这样发现的。”
“不是，是喻辰亲口告诉我的。我想她一定疯了。我只是想看一看那个蔡晋平长的是什么样子。”
“那说一说看。”
“一口大阪牙，个子还算高。只是，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有钱。他现在住的小区是铁城新开发的地段中的一个，虽然是郊区，住的都是有钱人。”
“你认为喻辰是看上他的钱。”
“不知道，或许比这个要复杂。或许，她是真爱他。”维佳想到喻辰说过的“还和自己在一起”，便愈加觉得喻辰可恨，一定是那姓蔡的并没有她想象的可靠，害怕两边都扑空，所以不肯放走维佳。总之，水性杨花的一个人。
“那你和喻辰接下来怎么办？”
“复合，或者离婚。”维佳没有直接说离婚，而是给自己和JAY一个有悬念的答案。因为离婚这两个字说出口像是透露了心底的秘密，他要再斟酌一番。离婚意味要失去家庭，否则就是失去自我，不离又不甘心。复合或者离婚，这两条道路都充满荆棘。
JAY看着维佳，想到他们的过去，他们一个阴，一个阳。一定有什么弄错了。JAY认识的维佳是那个敏感的维佳，流浪的维佳，是那个新鲜的维佳。然而，眼前的只是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略微发胖，说着偏颇而自私的语言。
维佳说：“谁要是能代替我做决定就好了：离婚，复合，只要说一声，我都甘愿走下去。”
JAY说：“这种事情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做主。”
维佳想到以前和JAY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的情怀是现在怎么努力也触不到的天。想不到，一步失足，竟输得一塌糊涂，搭上了自己的后半生。生活是最深重的一阵痛，让人总是措不及手。
片刻之后，维佳说：“你要去看你的墓地吗？
翌日，维佳和JAY去了青公山墓园。墓园很大，包括了三座山，和四个谷地。这个季节扫墓的人不多。许多墓碑前摆的菊花都枯萎了。有些墓碑边插着拜祭用的香烛。墓地里的人很少，忽然看见，便觉得像在异乡看见了家乡人一样觉得无比庆幸。JAY跟着维佳走到一个山坡上。山坡上从上至下布满了墓碑，又因为是冬天，草木凋零，越加显得荒凉。
维佳停下来，JAY看见了自己的墓碑。中间是一个墓碑，左右两边用砖石砌成圆弧形。1980―2009。JAY想象路过的人看见这串数字时候的反应：这是一个年轻人死于青春，他遇见了什么？还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JAY总觉得眼前恍惚的利害。死去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从他作出这个选择到来墓园之前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痛。然而现在，当他面对自己的躯体的时候，他才觉得他竟然亲手把自己杀死了，就像杀死其他任何一个生物一样，毫不留情。他不禁被作出杀死自己这个决定时候的勇气震撼住了。他或许要对自己说一声对不起。可是生命对于所有人都只有一次。他顿时流出两行热泪。他的躯体将长眠地下。那人世的29年仿佛只是作为他经历中的很短一部分而存在。自2009年开始，他便以另一个身份站立在地球上，他是异界的一员，并且只属于异界。究竟要存在多久他并不知道，50年，70年，100年，……他提前了半个世纪，参与了生与死的轮回。他不知道别人怎样，他却是平静的。默默忍受。夸张，扭曲，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JAY最后一次端详墓碑，仿佛觉得那地底下埋葬的是他的一个亲人。JAY一直没有看天空，也没有必要。
城市耸立着，埋葬了无数的爱情，青春，甚至是生命。平和的表面下，无数人破碎，分裂的人生，难道这就是永恒吗？换了新的身份，那还是自己吗？遭遇了家庭的分裂，失去了光芒，还能像以前一样从容吗？
JAY说：“维佳，我还会来看你的。”
维佳说：“好。”
JAY永远记得那个“好”字，即使过了很多年，那一个字里有太多苍桑，所以，JAY把它放在离自己一寸的距离外，远远的看着，却从没有去触碰。JAY看着维佳远去的背影，就像很多年前一样，阳光依旧柔和，只是那种漫画的感觉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味道。渐渐的，JAY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高楼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