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不是背叛。纵是德芳再怎样拒绝,言语之间再怎样冰冷。赵德昭也能够感触得到胞妹心中那种深沉地关切。转变只是成长的必然表现。早晚有一天,德芳也会如今日一般断然而语。从惟命是从,到自行其是,总归都是爱护地一种方式。这只能说明,胞妹终于开始渐渐长大。
可是如此军国大事之上,德芳也要按了自己的方式决断,实在是一种绝大的糊涂。这不是明哲保身,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千万禁军将士活活埋葬,是坐视大宋伤痕入骨而无动于衷。这样的保护,无疑是对赵家最大的伤害。
赵德昭愤然说道:“为兄虽无职分统领禁军,却有职分看顾自家社稷。十数万禁军士卒,哪一个不是与我同生共死的手足?为兄岂能任由他们稀里糊涂地送了性命?枢密院不说,高怀德不说,若是为兄也这般顾全自家羽毛,那谁还来看顾大宋?无论如何,我们身上,流淌的都是赵家的血液。”
赵德芳望着胞兄激昂神色,心中蓦然涌过一阵痛楚。也许他的坚持,正是为了大宋的长久兴盛。他明明没有野心窥视九五之尊,却将自己心血毫不保留地浇注在社稷之上;明知道这样的结果只会让二叔更加反感恼怒,却仍是这样如飞蛾投火般义无反顾。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本色。
可是无论如何,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放任胞兄去做。过往王少万般叮嘱,自己还总是不曾明白,如今见了胞兄这般模样,哪里还不清楚其中纠葛。赵德芳断然说道:“我们身上流淌是赵家的血液,可是赵家做皇帝的是二叔。你这般忠心报国,置二叔于何地?”
“当日哥哥让我去边境买马,我二话不说便去了。纵是再多艰难,我也不曾放在心上。因为你是我的胞兄,我愿意用尽所有气力帮你做事。可是你想过没有,这种事情就算我帮了你传话,会不会是反倒害了你?二叔不会拿我这侄女如何,会不会觉得你是在想尽方法逼宫?与其这样,你不如爽爽利利让二叔将皇位让了你做。”赵德芳纵声说道。
“我在边境之上,最大的幸运便是遇到了王少。为了我任性行事,他拱手献出了全部钱财,救百姓,抗辽兵,破边军,数次险些丧失了性命。他一个边卒能够有多大的担当?可是为了我,他还是将所有的拖累都背负在自己肩上。”
“所以,每一次我再碰到事情,我都会先想想,我这样由着自己性子,会不会让王少为难,会不会害了王少。每一次我都会不停地告诉我自己,再不能由着自己性子行事,要想想是否将自己身边最亲的人逼到无路可走的份上。”赵德芳慨然说道:“哥哥如今也是这个道理。”
“纵是你在禁军之中再怎样一呼百应,纵是你再怎样勇猛无敌,只要你自己不想做了皇帝,就不要站在周围对二叔做的事情指手画脚。无论对错,由得二叔自己去做就是了。就算二叔做错了。你不是还可以挺身而出,帮助二叔力挽狂澜么?”
“你越是气愤难平,就越是招惹二叔为难忌恨。天下就你一个忠良么?你敢说你的两阵法一定比九阵法强么?你是名动天下的武功郡王,可是那些追随你的人呢?二叔不敢责你,还不能冷落跟在你身后的手足么?
“你是时刻没有忘记你体内流淌的鲜血,你是对赵家尽了所有气力,可是那些跟随你冲锋陷阵的人呢?只不过因为你怀疑二叔行事是否得当,他们便要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你由了自己性子,他们却是何其无辜?”赵德芳想到自己给王浩带来的种种拖累,一次又一次地将王浩推到万般艰险的地步,心中不由得充满了内疚,对自己的胞兄说话也渐渐冲动起来。
赵德昭哪里听过这般话语,胞妹虽然说得尖刻,却恍若在心中刺破了所有的遮掩。刹那之间,所有郁在心中的不平和烦躁,刚勇和热切,都随了这道创口疾冲而去,瞬间便没有了踪影。心胸之中,竟是如此的空空落落,再也找不到任何凭依。赵德昭宛如失魂落魄一般,喃喃说道:“当真是我做错了么?可是我心中只有自家社稷的安危,再没有一点私心为己,如何却落得如此下场?”
赵德芳心中怜惜,将胞兄的手贴在自己脸庞之上,温言说道:“哥哥心意,德芳自然明白。只是旁人看在眼中,却未必能够体谅哥哥鞠躬尽瘁的辛苦。索性抽身站了一旁,再不理朝堂琐事。是好是坏,全都随它去吧。”
赵德昭心事如潮,沉默了半响,方才落寞说道:“难怪这些年来我身旁总是经历背叛,难怪每一次想做什么事情,总是觉得这般艰难。若不是今日你说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走了错路。”
赵德芳大喜过望,纵身扑到胞兄的怀中,纵声说道:“哥哥总算明白了。也不枉我费了这般许多口舌。此后哥哥再莫去管那些朝堂之事,只安心逍遥自在。若是有了闲暇,干脆也去了边境看望我和王少,何等的快活。”
赵德昭一时间颇有些心灰意冷,放开胞妹,挥手苦笑说道:“要看也是你和那王少过来看我,那有我反去看他的道理?你自去和二叔说罢,此后为兄当真要闭门读书了。除非国家有事,我便再不理门外是非。”
赵德芳哪里肯依,扯住他的衣袖叫道:“哥哥既是不理是非,如何不自己和二叔说去?这等开诚布公之事也能假手他人么?”
赵德昭哪里执拗得过,只得笑了说道:“还是你去吧,此刻莫说我见不到二叔,就是见到了,以二叔的脾性,只怕纵是我说了,他也未必敢信。没来由的,反倒吓住了二叔。”
赵德芳笑盈盈地说道:“哥哥若是不好去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须依了我两件事,保管教哥哥称心如意。既和二叔说清了纠葛,又要哥哥冷清不得,一身本事还有得好去处。”
赵德昭瞥了一眼胞妹,笑容古怪地说道:“如今倒是真个长进了。莫非那王少还当真有些道行?不过在边境厮混一段时日,竟将我这胞妹点化了去。满腔里死心塌地不说,还学会使乖弄巧了。哪里还有半点当日打遍汴梁无人敢惹的模样?”
赵德芳不觉羞红了面皮,跺脚说道:“爱听不听,好心为你,却来打趣笑话。”
赵德昭不由纵声长笑,口中说道:“你哪点心思,为兄哪里还能不知晓。左右不离你那王少,必是借了我心灰意冷地时候,谋算着让为兄也卷进你这满堂铜钱之中,是也不是?”
“这第一件么?必是找了由头,让我在禁军之中赞同二叔操演九阵战法。何必言说,只消我在禁军之中号令一声,今后汴梁十数万禁军只听秦翰约束,为兄再不插手。二叔自会明白我的心意。”赵德昭望了胞妹说道:“总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有只顾了你家王少,将自家胞兄全然抛在脑后。”
“这第二件么?你和王少在边境既是救助百姓,又要弄了什么邮局,必要借助汴梁商贾之力。偏偏你又舍不得和你那王少两地分离,一心要和他在边境之上厮守。左右见为兄无事,索性撺掇了为兄在汴梁之中为你打点商贾之事。我说得可对么?赵德昭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颓丧之气,笑眯眯地望了赵德芳,随口说道。
赵德芳不觉惊愕,怔怔地不做声响,口中喃喃说道:“难怪哥哥在战场之上所向无敌,这般料人心思的本事可不就是和神仙一般么?如何我心里想的,都被哥哥揭破了去?”
赵德昭不禁莞尔,指了胞妹说道:“你那点心思不都写在脸上么?哪里还用费神猜测。只是你为了救助边境百姓,混迹商贾之中还好说些。为兄这般身份,哪里能够这般随便?若是沾染了铜臭之气,爹爹何等英武圣明,面上好看么?”
赵德芳不服气地说道:“总归是为了救助百姓,有什么可以为难的?纵是爹爹见了也必要赞同的。便是和商贾来往,也和那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我们自家清正,还怕别人说么?”
“王少曾说过,同商贾打交道,也和沙场征战一般,都是凭借权谋手段。如今升平时节,哥哥既无意再掌禁军,何不换了战场再打过?看看你这绝代大将厉害,还是王少那个无名边卒厉害。”赵德芳拍手说道。
赵德昭豪气顿起,不禁纵声说道:“好,既是如此说,为兄便泼上这武功郡王的名声,上了这商贾战场,和你那王少较量一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