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胞妹,自然是盼了你能快活度日。莫说什么功臣之家,只消你自己不情愿,便是举国强兵,也不能在我手下将你强娶了去。那王少好生无礼,便是向你表白心迹,也不必拉上我泼污。便是二叔堂堂一国之君,敢在我面前说了这话么?”赵德昭傲然说道。
赵德芳扯动了心肠,刹那之间,心中种种疑思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望了自家胞兄,几欲脱口探问。可是想起王少的急切面孔,不由地所有的冲动霎时消退了。一时间,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争论,只低了头默默不语。
“我自幼便随了爹爹在军中厮混,除了爹爹之外,天下还没有见过那个英雄能够在我马前对阵不败。那王少倒是好大的胆子,为了博你欢喜,连我也敢出言威胁么?”赵德昭苦笑说道:“若不是看了你的情面,只他口出狂言,我便要教训于他。”
赵德芳藏了心事,淡淡地说道:“哥哥勇武之名,举世无双。王少当然不是哥哥的对手。非是他有意泼污哥哥,左右不过是说笑罢了。只是我心中有了他,便是他说什么我都是信得。他说的快活,我听得欢喜。纵是再说得石破天惊,和旁人有什么干系?”
赵德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喃喃说道:“我只不过说了那王少几句,便成了旁人了么?枉我还是你的胞兄,竟比不得王少亲近。索性你还是早些回到边境算了,竟真是女大不中留。有本事,你教那王少一辈子也莫要到汴梁来。否则我便要当真要他好看。”
赵德芳撇嘴说道:“哥哥还要威胁么?有本事,你一辈子也莫要见我这个胞妹。王少是何等样人,我自家心中自然有数。倘若他真的到了汴梁,我便提了杆棒护持。王少甚是傲气,纵是拼了我的性命,也不能让他受了半分委屈。”
赵德昭望着胞妹的面容,竟是这般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半分迟疑之色。哪里还是过往那个纠缠在自己周围的孩童。错愕之中,赵德昭缓缓说道:“德芳,你这般神色,便是象煞了爹爹。当年爹爹决心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面容。无论如何也不肯犹豫更改。”
“王少若是真心对你,我又岂能坐视他受了委屈?我倒是巴不得他能到汴梁助我一臂之力。只看了你的变化就可想而知,他必是个有本事的,何必一定要守在边境消磨?不如我将他调到汴梁,想来他也不敢抗命。”赵德昭随口说道。
“万万不可。”赵德芳急声阻止,面容上竟有仓皇之意。“哥哥眼中若还有我这个胞妹,便不要令王少为难。在边境之上,我已经给他太多地拖累,万万不能再逼迫于他。他连皇叔的尊荣也不曾看重,哪里还会沾惹汴梁是非?倘若弄得他进退两难,犯了脾性,那便是当真害苦了我。”赵德芳越说越急,秀目之中竟是直欲落泪。
赵德昭叹了口气,口中说道:“罢了罢了,看你样子,若是我当真强令调他入京,还不知你要做出何等傻事来。还是你们在边境厮守快活些。那王少倒也是聪明,说什么也不肯趟了汴梁这股浑水,也不必似我这般总有许多烦恼生受。”
赵德芳忧心忡忡地问道:“哥哥可是又和二叔争执了么?左右既没有争夺大位的心思,何必总惹二叔不快?二叔身为一国之君,想做什么就由他好了,哥哥安心自己寻些快活不好么?你看三叔事事不理,却多自在?”
赵德昭正色说道:“总归是我家自己的江山,如何能够都学了三叔那般明哲保身。况且二叔此番做事后患甚是不堪想象,若是不诤言劝阻,日后莫说害了万千将士性命,便是身死国灭亦有可能。为兄岂能坐视不理?”
赵德芳唬了一跳,紧张地将胞兄之手握住,惊惧地说道:“大宋已是如此强盛,二叔学问那般高远,哪里还会做什么昏聩之事?哥哥莫要危言耸听,我才不信何事能有这般绝大祸患。哥哥虽是绝代勇猛,治国之道哪里能够比过二叔?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赵德昭恨恨地说道:“今日二叔要秦翰在禁军之中操演军阵,将我精心训练的两阵法改作九阵之法。便是我新立的马军也给活活打散了,混编在九阵之中。我哪里和他争执了?只看了片刻就气饱了。好歹二叔也是随了爹爹征战天下的,如何这般糊涂?”
赵德芳松了口气,口中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也值得哥哥烦躁么?二叔怎样弄法,必有他的道理。我虽不懂兵法,却也知道战阵只要精熟便可制敌。无论九阵还是两阵,总归都是一样厮杀罢了。二叔那般学问,哪里不知道好歹?”
赵德昭哼了一声,肃容说道:“哪里似你说的这般轻巧。战阵之要,全在克制敌手所长。遇到什么样的敌手,便要换了什么样的战阵。二叔虽是学问大,哪里真正经过疆场浴血,这种事情岂是书中能够读到的?”
赵德芳眼见胞兄渐渐气盛,哪里还有心思争执,急忙握了他的手,柔声说道:“哥哥既有了自己主张,好好和二叔说项就是了。以哥哥的威名,二叔也必会采纳良言。不管两阵还是九阵,总归是操演罢了。何苦自己烦闷如此?”
赵德昭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我何尝不想如此?二叔弄得这般九阵之法,我一看便知,乃是从古法八阵之中变化而来。不只是变化多端,各军呼应,便是主将指挥也再便利不过。无论遇了何种敌情,都可以从容应对。凭心而论,二叔能够变通出如此万全之阵,实在是了不起的成就。”
“只是兵凶战危,两军对决,哪里能够有什么万全之策?二叔越是弄得万全妥当,在厮杀之中便越是祸患无穷。千军万马之中,生死不过一线之间,谁能有心思记得那般许多精妙变化?以强克弱还好些,若是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自家就先乱了。哪里还能够克敌制胜?”赵德昭闷闷地说道。
“我们过往平定中原,打得都是顺风仗。便是有些艰难,仗了爹爹威猛,随手也就打发了。偏偏二叔以学问立身,只在书本之中下工夫,弄了这般精巧地战阵出来。若是在中原开阔地带还好说些,各军调度呼应,谁也占不了便宜去。当真说得上是厉害无比。”
“可是对手换了辽国,这种战阵的致命之处便显了出来。辽人骑射无双,铁骑众多,冲杀之力必然凶狠匹锐。这般精巧如瓷器的战阵轻易便要被打穿了。混乱之中,变化越是精妙繁复,败得也就越是惨重不堪。”
“我过往训练的两阵之法,正是针对了辽人战法。用了浑厚大阵抵住敌军锋锐,胶着牵缠,纵是辽兵铁骑再过凶悍,也穿不透坚橹厚盾,非逼得要和我军对拼消耗。我军另有精骑之兵,或抄敌后,或击其要害,辽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赵德昭说到此处,胸怀动荡,不由得站起身来,徘徊反复,一时不能平静。
“我掌中禁军手足,乃是追随爹爹和我多年征战的精锐之兵。战力之强,兵锋之威,便是辽兵也莫能相提并论。纵说是聚大宋全国军力之精华也不为过。若是任由二叔这般折弄,稍有差池,一旦损耗殆尽,大宋二十年中再无力他顾。”赵德昭恨恨地说道。
“偏偏二叔一意孤行,我纵有心说项,也见不到他踪迹。若是号令禁军不从,岂不是弄得叔侄难堪,反目内讧?倘若折损了自家江山,白白便宜了辽国,我心亦是不甘。所以心中烦闷,只有来你这里说话。如今二叔三叔都能听你说话,无论如何,你和二叔说明,九阵之法万万不可在禁军之中推行。”赵德昭慨然说道。虎目之中满是热切期待之色。
赵德芳心中亦是难以平静,自家胞兄何其太痴?权势尊荣全然不曾见过在意,却为了赵家如此呕心尽力。便是将自己磨成了齑粉,也要铺垫在自己基石之下。韩德让当日之语何尝有过偏差?王少临行殷殷劝阻戒告又岂是凭空生事?
“哥哥莫怪,若是二叔为难于你,我和王少拼了性命也要助你平安。只是这般传话之事,德芳万不能从。”赵德芳也站起身,静静地望了胞兄说道。似是丝毫未见赵德昭满面惊愕之色。
“哥哥既是无心与二叔争夺皇位,就该由了二叔去。纵是二叔再怎样做法,和哥哥有什么干系?战阵之事,如何不见枢密院去说?如何不见高怀德去说?偏偏是哥哥看不过眼去?其中厉害,难道只有哥哥看得明白?”
“哥哥虽为武功郡王,只是王爵尊贵,并无职分统帅禁军。王少临来之时再三交代,不得让我牵涉哥哥和二叔的纷争中去。无论如何,我再不能冷了王少心意,拖累于他。二叔怎样行事,都是他自己的事,和哥哥有什么关系?哥哥若是有心,不如替我在汴梁之中,操持商贾往来。只要哥哥这般绝代勇猛之将留得有用之身在,纵是二叔将大宋葬送了,咱们也能再打回来,怕他怎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