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昭心中狐疑不定,缓缓地往堂中走了两步,丝毫不去理会商贾们躲躲闪闪地惊惧目光,只顾了探寻这些木箱里究竟装了何物。自从边境回来,德芳便好似换了个人一般,行事风格大变,纵是自己这个最亲近的胞兄也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所有的木箱都钉得很严密,赵德昭旁若无人,只顾自己仔细观察,便是连赵德芳招呼之声也充耳未闻。无奈竟是好半响也没有看出端伊。赵德昭心中烦躁,索性一掌拍在木箱之上。他的掌力何等雄浑,嘭地一声巨响,木板便被击得破碎横飞。
还未等赵德昭细看,哗啦一阵爆响之中,一股明晃晃地黄色巨浪便如奔突到悬崖的湍流一般从木箱中倾泻而出。赵德昭未及思索,登时便腾身倒纵了出去。叮叮当当地脆响之声直如密雨一般骤响不停。木箱之中竟是装了不知多少铜钱。顷刻之间便洒落满地,哪里还有落脚之处。
一众商贾便如雷亟一般,浑身猛然一颤,不由地僵直了身子,都有些胆寒。一枚铜钱蹦跳着滚到赵德昭的面前,恰恰在他的脚边翻倒。赵德昭弯腰拾了起来,仔细拈着这枚铜钱观看。德芳弄这么许多铜钱做什么?
纵是赵德昭再大地怒气,也不能当面训斥自己的胞妹了。此时不比当日,如今在汴梁之中,还有谁能比德芳声名更盛么?只怕便是二叔和自己也远远不及,更遑论其他?真不知道,冥冥之中,究竟还有天理么?
如今市井之中,德芳便如神灵一般充满了传奇之色。远赴边境,勇夺辽人战马无数;率领边民大破辽兵;为边境百姓谋求活路,开汴梁商贾风气之先……赵德昭实在有些想不明白,如何过去那个任性胡闹,不谙世事,只知使拳弄棒的胞妹,何时竟在百姓眼中成了仁义礼智信勇无所不能的典范。
莫说训斥,便是敢随口说一句德芳不是试试?顷刻之间,便是万人唾弃满街骂名。那些凡夫俗子能将你丢入汴河之中也说不定。如今在汴梁之中,德芳早已是红得不能再红。便是自己父子一生浴血厮杀,亲手奠定了这大宋盛世,只怕也不及这般风头之盛。
便是薛相和高怀德等人,也整日笑容满面地盛赞德芳之德。鼓躁地一拨官员也是眼红耳热,时时提起要亲自到德芳的府中走动。赵德昭嗤之以鼻,走动?真是钱壮怂人胆,如今都壮到敢上德芳的门了。想起那日赏车大会的情景,赵德昭就有些撇嘴,至于么?好歹也是朝堂大佬,一百万贯就欢喜成这样?
话虽这般说法,赵德昭自己也不知何时收敛了脾性,万不敢当真如过去般将胞妹当作小孩子看待。若是一个不小心,莫说二叔不依,便是三叔也要跳出来教训的。赵德昭真是想不明白,齐王赵挺美已经不理世事多年。一辈子忧谗畏讥谨慎惯了,如何也是这般勇猛地将胞妹当作宝贝一般,连二叔那里都敢争吵维护了。自己纵是操碎了心思,又有谁安慰一声?
望了满堂四处堆放的箱子,还有那些满面惊惧之色的商贾,赵德昭无奈地摇摇头,望着胞妹说道:“德芳,如今你这里还能找到不放了钱财之处么?便是咱们自家兄妹说话,也要挤在阿堵物之中才能对坐么?”
赵德芳俏面一红,似是有些惭愧,思索了片刻方才皱眉答道:“只怕不能,我这府中实在有些过小,无论如何也置放不下。如今我和那些边境姐妹的房中也要堆放一些才能归整。倘若再拖得几日不回边境,只怕连我们就要搬出去了。”
赵德昭不禁有些气结。有钱人说话都是这么直接么?这般说法,却让穷人怎生接茬?无论爹爹还是二叔,都是对胞妹疼爱不已。德芳八岁上就赏了府第,光是屋舍只怕就有数百间之多,连德昌他们都比不上。如今居然还要嫌小,若是换了别人,赵德昭当真就要动手了。便是有钱人,也不能这般嚣张。钱都无处可放了么?
赵德芳眼见胞兄面色甚是不好,情知有事,顾不得多说,急忙叫过六血卫招呼一众商贾。自己却引着胞兄另寻他处说话。如今满府之中早被下人们置放钱财弄乱了规划,哪里还能分出何处是客房,何处是偏室?若无熟悉之人带路,只怕兜转半日,也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地方。
未及行远,赵德昭便随手将那枚铜钱丢在地上,忍不住皱眉说道:“好歹你也是天家子弟,也不知仔细些颜面。纵是救助边境百姓,也不用整日弄了这些铜臭满府,倘若传扬起来,倒是什么名声?也不知收敛一些,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么?”
赵德芳不禁叫屈道:“哥哥哪里知道我的苦处?你道我府中放了这许多钱财,心中便不觉得烦躁么?都是王少临来之时交代,一定教我们多收集些铜钱,将来边境须有大用。谁曾想过铜钱会多到这般地步?连我的卧榻之下也塞了许多进去,实在是愁煞人了。”
多收集铜钱?赵德昭一时摸不到头脑,金银珠宝不是更方便么?弄这么些铜钱做什么?难怪德芳府中这么大的地方,也要拥挤成这般地步。以德芳出手的凶悍,只怕少说也要弄了一二百万贯铜钱进来。便是自己王府之中,也放不下这般许多。
赵德昭皱眉说道:“黄金白银就不是钱财了么?为何一定要收罗铜钱这么麻烦?莫说携带不便,就是你们将铜钱都弄到边境,不怕汴梁百姓使用不便么?此番那个王少又在弄什么玄虚?”
赵德芳浑不在意地说道:“汴梁兑换何其方便,莫说少了我这点铜钱,就是再多些也不关痛痒。哪里比得过边境百姓那般贫苦?倘若都换了金银,谁家还能使用得起?王少再三交代,一定要弄些铜钱,将来我们做起邮局也是方便的。”
赵德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望着胞妹说道:“那个王少说话竟是这般管用么?我这个胞兄不过是要了你些许马匹,便被你追在后面讨要马钱,生生逼了我将禁军校场给你做什么赏车大会。如今人家不过说了一句,你便连卧榻之下也要塞满铜钱。莫说你还是天家子弟身份高贵,就是姑娘家有这样不顾体面的么?”
赵德芳羞意大起,扭捏着说道:“哥哥说哪里话来?那些钱财若是哥哥要使用,王少也绝不会有二话。只是这些铜钱关系甚是重大,由不得德芳顾忌许多。”
赵德昭怜爱地握住胞妹的手,口中说道:“小小铜钱值当什么?为兄只是玩笑罢了。我要你们钱财做什么?你去告诉那王少,不必在铜钱上下功夫。若是那王浩当真对你好,有了我在,还怕保不了他富贵么?”
赵德芳虽是肺腑温馨,口中却是不肯服输,指了地上那枚铜钱,纵声辩道:“哥哥莫要小看了这铜钱,我也是听了王少讲述方才明白,这铜钱之中,竟不知包含了多少学问。”
赵德昭俯身将那枚铜钱捡起,拈在眼前仔细看了。哪里有什么奇特之处,不过是二叔亲笔所书的太平字样,按了铜八锡二的比例铸造。纵是成色精美,也还是圆形方孔,市井之中随处可见。赵德昭不禁疑声问道:“莫非边境之上铜钱稀少么?居然要从汴梁张罗这般许多。”
赵德芳盈盈笑道:“边境之上百姓大多贫苦,用的都是这般铜钱,哪里少了?这些铜钱不只是方便边境百姓,大都是备着将来王少在边境开设邮局,专门向辽国用的。”
赵德昭心中一惊,脱口问道:“辽国用我们大宋的铜钱么?那王少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居然要向辽国输运铜钱么?”
赵德芳白了一眼胞兄,口中说道:“哥哥想到哪里去了?王少说得学问我也听不不大明白。只知道辽人喜爱我们这里的铜钱精美,流通极广。我们输运货物过去,搭配了铜钱使用,就能将辽人手中的金银换了出来。”
“大宋一两白银可以换得十贯铜钱,辽人那里却是可以换得十二三贯。一进一出便白赚了辽人一两贯。王少说辽人在边境劫掠了这么年,我们只凭了邮局就要让辽人将所有劫掠的钱财吐出来。“
赵德昭不由大惊,若是当真如此,岂不是不动声色之间,便将辽人财富掏掘干净了么?输运地货物越多,使用的铜钱越广,只怕辽人流失的财富便越不可胜数。长此以往,便如在辽人的血脉上豁开了一道暗口,纵是鲜血流尽,辽人也不见得知晓。
“德芳,你能劝王少来汴梁为官么?为兄可以作保,无论他要做何官职,为兄都要拼力让他如愿。”赵德昭沉思了片刻,昂首说道。
赵德芳一愣,随即黯然垂下头去,无奈地说道:“我也想啊,只是他性子甚是执拗,说什么也不肯求人,只愿守了边境过活。宁肯日日守了高台眺望,盼我回来,也不愿依附富贵,随我到汴梁。我也不懂他那个什么邮局,只是他一心要做,我哪里劝说得动?便只有用心陪了他厮守边境了。”
“若要让他来到汴梁,除非是你将我硬嫁到功臣之家。莫看他只是边卒,他也会打上汴梁来找你。”赵德芳悠悠说道,秀目之中,闪动着动人地神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