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娥哪里肯让,一把将李笑言拨在一旁,指了赵德芳高声喝道:“摆出这个样子唬人么?我连辽兵都不怕,还怕你么?官家便是怎的?官家就不念情分么?莫说王少也曾救过你性命,就是钱财给的少么?便是买也该买得心动了。如何你却这般轻易就舍了去?若是这般忘恩负义,趁早走远。我们边境之人宁可饿死,也不能忘了王少恩德,受了你们官家好处去。”
赵德芳双眸通红,眼泪只在眶里打转,被吴娥这般劈头盖脑地说来,却是浑不知因何而起。过了半响,方才委屈说道:“我何时说过要舍了他去?你们这般为他,难道我便是没有心肺么?既是不信我,如何他自己不和我说清楚,偏要你们来说话?如今信与不信全在你们,我自己是无话可说的。”
眼见两人越说越僵,李笑言急得跺脚,拼力扯过吴娥说道:“你这性子如何这般急躁?还嫌不够给王少添乱么?”复又转过头来,望了赵德芳恳切说道:“殿下莫怪,你与我娘子交往日久,素知她性子刚直口快。都是我们口无遮拦,不关王少的事。”
吴娥却不肯就此遮过,直直盯了赵德芳,再不肯说话。赵德芳也是兀自委屈,方才还好好的,如何转眼就弄出这般事来?纵是脾性直烈,如何能够这般随意折弄旁人心意?若是换了旁人,早不知多少拳脚上去。如今眼见吴娥双目直直望在自己面上,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有些发虚。
赵德芳暗自着恼王浩。旁人也就罢了,你却如何不知我心意?有话不会和我说么?偏自己躲了一旁,让旁人来说,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中,竟是这般不信我么?若是不信,何苦弄了这般主意,平白让我费力出丑么?赵德芳跺脚说道:“姐姐也休和我说什么约法三章,如今我便去问了王浩,若是他不肯信我,我自己便离了去。不劳姐姐费心焦躁。”
李笑言哪里敢放,也顾不得忌讳,两只手拼死扯住赵德芳和吴娥的衣袖,口中说道:“你们这是何苦来哉?若是这般寻上门去,不是平白给王少添乱么?你们只顾了自己快意,难道竟不知王少如何心苦么?”
赵德芳和吴娥都是一怔,李笑言厉声喝道:“倘若你们真要随了自己性子任意行事,也不必寻到王少头上。此事与王少何干?都是我在胡乱猜测罢了。倘若真的理论,我这便放手,将驿站所有人都召了来,听你们二人喧闹如何?”
平素李笑言胆怯成性,二人都是早已见惯。如今猛地发作起来,倒是大出意外,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李笑言望了吴娥,冷笑说道:“我们已将王少逼到这般份上,你还要再去伤口撒盐么?你脾性急躁,这般厮闹起来便是在帮王少么?王少自己心里也许还存了点盼头,可以好过一些。你非要将这点盼头也打碎了才甘心么?要不要王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罢手?”
吴娥心中一慌,再不敢声响。李笑言复又转头说道:“殿下也甚是荒唐。这般寻上门去理论,是王少招惹你么?还是我们逼得你无路可走?你们自己的事,你自己心里不明白么?王少自己闷在心里已是凄苦,你自己不说解释明白,反要寻了王少争执么?”
“王少对你的心意,连我们都看得明白,殿下心中竟不自知么?王少愿意维护于你,那是他的事,与我们何干?殿下倘若自己不知珍惜,早日和王少撕掳明白也好。何苦这般闹法,弄得王少为难?”
赵德芳双眸一热,泪水已是流淌直下,这般话语听在耳中,直如剜心一般,哪里消得承受。心中委屈涌了上来,偏偏一句也反驳不得,哽在喉间好不难受。过了半响,方才说道:“我的心意,我自己当然知晓。便是再多艰难,也断不会舍了他去。如何你们却是这般模样?我们做的这些事情,不都是他安排的么?好端端地,却没来由地寻了我发作。便是去汴梁展示车辆,不也是我们共同商议的么?如何与我和王少扯上了干系?姐姐这般和我约法三章,是怕我不肯回来么?索性我不去好了,至于这般不依不饶么?”
李笑言轻叹一声,口中说道:“殿下未免太过儿戏,纵是再没经过人情世故,也不该这般糊涂的。若是不让你去,那些女子到了汴梁有何凭仗?我们敢放心派了她们去么?若是让你去了,你扪心自问,敢说一定能够回来么?王少何等才识,如何不知其中波折?只是这种事情让他如何开口?是求了你拼力回来?还是舍了我们这些边境百姓的心愿?如今他闷在心里自苦,你们却是这般厮闹,竟是忍心么?”
李笑言松了手,放开她们衣袖,却将吴娥的手握住,口中说道:“如今也不欺瞒殿下,起初刚到驿站之时,小生也有些攀龙附凤的心思。如今看了王少行事,实在是愧煞了。此生情愿安心随了王少厮守边境,断不敢再有他念。至于殿下么?此后如何,我们也不敢插口,我娘子说得什么约法三章,殿下也不要放在心上。自家种过自家收,全看殿下自己心意了。”
绕是吴娥素来强梁,此刻竟是浑不做声响,只服了心气,热热地望了自家汉子,柔眉顺眼地随了李笑言离去。
赵德芳所有地委屈刹那之间竟是烟消云散。李笑言片言之语,便如利刃一般,顷刻之间便将自己的心意戳得稀烂。过往种种宛若潮水般直涌上来,从来都是自己任性,累得爱郎辛苦遮掩,百般呵护。自己却从未有过半分体谅不说,反倒责怪理论。实在是寒了爱郎心意。
如今一路走过,爱郎冒了绝大危险不说,险些连性命也丧了去。只为了自己,千万钱财拱手送了,绝大负担背了。如今便是连自己心爱的人也要渺茫未知。赵德芳心里不由得充满了愧疚,为何自己便是这般糊涂,连旁人都能看到的事情,自己却是这般视若无睹?
赵德芳怔怔地望了他们的背影,五味翻杂,脱口叫道:“我二叔和胞兄素来疼我,必不肯让我终生抑郁难过。无论如何,我都要回来的。”
李笑言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望了赵德芳,却不开言,只郑重地拱手一躬到地,随即牵着吴娥竟自扬长而去,再不肯回头看顾。
赵德芳不禁恍然,这般话纵然再过坚定,如何能够对了他们说来?纵是再有千言万语,也该是找了王浩说去才是。若是王浩心中能够安然,才不枉了自己一番心意。
待寻到王浩屋中,却见王浩正坐在那里,望了桌上一张凌乱书写的纸发呆。眼见赵德芳进来,王浩慌忙将纸张扯过,三两下便揉做一团,口中说道:“你不好好带着那些女子练习,来寻我做什么?”
赵德芳很是疑惑,那纸上究竟写了什么,连我也要背着么?口中却温言说道:“正练得好好的,却被吴姐姐教训了一顿,便赶着过来寻你。可是在写书信么?如何还要背我?”王浩笑道:“哪里在写什么书信,我在边境除过你们,便只认得些私贩。就是写了,也不知道该写给谁去。”
王浩愣了一下,疑声问道:“吴姐姐教训你做什么?你招惹她了么?她便是炮仗脾气,心地却再好不过,你休要和她计较。”
赵德芳摇首说道:“我哪里会和她计较,都是我自己糊涂,正该被她教训。心里感激还来不及。若不是他们惊醒,我只顾了自己热闹高兴,却不知道你竟是自己苦闷。”
“你心里可是在担心我不能回来么?”赵德芳将王浩的手捧在掌心,柔声说道:“既是放心不下,为何不肯告诉我?莫非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不明事理么?你能一心为我,如何却不肯信我?”
王浩心中一痛,呆呆地说道:“好端端地,如何说起这般话来?”
赵德芳将王浩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望了王浩的眼睛,柔声说道:“若是我不说,你便一直闷在心里么?我以前什么事情都不懂,只知练武胡闹。便是你将我捧在手心里当宝,也是不知道看重。非要等到你受伤了,负累了,才知道心痛。如今只便和你说一句,纵是丢了性命,只剩了魂魄也要回来和你厮守。”
王浩心下一热,强自笑道:“说的这般肉麻,可是要图谋我什么?如今你们到得汴梁,能够展示好车辆,不但边境百姓可以有了依靠,便是你自己也要横财就手,大赚特赚的。我这里可没有什么让你图谋了。”
赵德芳依旧望了王浩,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何没有?我便是图谋让你守了我,一生一世地被我拖累。不可以么?我这么笨,什么也不会做。若是不找了你聪明人厮守,只怕一刻也不得安稳。”
“你自放心,汴梁之中有德昭在,谁能将我如何?便是我二叔也不敢扣了我去。我要去便去,要回便回,谁敢拦我?当年我爹爹一条杆棒可以打遍天下。如今纵是无人助我,我自己不会提了杆棒打回来么?若是你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赵德芳忽然红了脸庞,低头说道:“左右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今生除了你,再也不能另嫁他人。今日便将这身子给了你好么?只要你莫再独自闷在心里凄惶,我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的。”
王浩大惊,忽地站起身来,高声叫道:“万万不可。此事你须切记了,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赵德芳直羞得面红如血,一拳便挥了过去,口中娇嗔道:“作死么?这般大声,不怕旁人听到么?有本事,你一辈子也莫要求我给你。”
王浩被她打在肩上,登时眼前一黑,痛彻肺腑。他却顾不得挣扎,只拈了那个纸团,缓缓打开,口中郑重说道:“我方才还在思量要给你写些注意事项,如今便亲口说与你知道。若是回到汴梁,你须切记了,万万不可再和德昭亲厚,害人害己。倘若真的要回来,也要先求了你二叔,一定切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