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耶律学古却恍若未闻,仍然淌着血泪,直直地盯着韩德让,口中不断地喃喃:“求求你,韩大人,让我们认输。末将情愿负罪,撤职杀头都可以。请帮我们说话,请王少让我们认输。求求你。”
王浩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只怕已经到此为止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哪怕是将来埋藏着再大的隐患。赌胜的事情都已经不能再提了。就算是没有把握,王浩也愿意接受辽兵认输。因为耶律学古这个样子让他非常难受。男人是有尊严的,尤其是当兵的男人,荣誉只怕比生命更为重要。若不是到了万般无奈的地步,耶律学古绝不会如此低三下四,更不用泣血哀求。他想起了小时候体弱多病,养父没有足够的钱给他治疗。可是又不能眼看着他丧了性命。只好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医生。可是那时候没有人理会,养父最终还是卖了袖刀才能给治疗。那种男人绝望地哀求,王浩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今天耶律学古让他想到了过去种种,心里触动了最脆弱地哀伤。所以王浩决定不再追究了,就算是辽兵有什么阴谋也不再追究了。
他诚恳地拱手说道:“耶律将军,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了什么一定要这样。可是在下不能眼看一个男人在我面前流泪而无动于衷。想必耶律将军坚持认输,一定是因为有了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我不打算细问,因为我相信一个男人的眼泪。所以,我决定接受你的认输。这场赌胜,我承认获胜。”
耶律学古立即放开了韩德让,惊喜地疾转相对,口中吃吃地说道:“王少,你接受我们认输了么?我没有听错,你真的接受我们认输了么?”
王浩没有一点胜利者的骄傲,依旧非常诚恳地说道:“是,我们接受你们的认输。请将所有劫掠地人口和钱财留下,我们结束这场赌胜。”
耶律学古张了两下口,却嘶着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地力气,缓缓地跪倒,两手抱住了王浩地腿,放声痛哭,口中嚎啕地叫道:“谢谢你,王少,我们所有的人都谢谢你。我替那些死去的兄弟谢谢你。如果这次可以不死,我情愿做个小卒,就在边境保护你,拼了我的性命也要保护你。”
韩德让实在是疑惑到了极点,当下拽住耶律学古的手臂,略一使力,登时将他拉了起来。耶律学古脸上的血泪已经一塌糊涂,可是他顾不得擦拭,猛烈地哽咽抽得他喘不过气来。韩德让皱眉问道:“学古,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据我所知,虽然你是休哥大人的同族,可是当初若不是你悍勇过人,连番立下大功,休哥大人也不会收你为徒。可是你如今这个样子,实在令人费解。”
众人也都凝神注目,都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位辽国悍将,连尊严性命都不顾了,一心只求着王浩认输。可是耶律学古实在控制不了情绪,直抽了好一阵子,才断续说道:“韩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耶律一族是辽国的第一大族,可是这其中是由无数的小部落组成。虽然他们也姓耶律,可是却弱小地不成样子。末将就是出身这样的小部落。”
韩德让点头说道:“不错,耶律和萧氏都是我大辽最尊贵地大族。朝中权贵非此即彼,其中耶律可以说得上是大辽国姓。只是辽国之大,不知多少小部落顶了耶律的名头,非但没有富贵,只怕连生存也是极为艰难。”
耶律学古已经止住抽泣,垂头说道:“韩大人自幼便是出身高门大族,不知我们这些小族的悲苦。韩大人可知,我们族中立国百年余来,没有一个人的年纪活过五旬以上。因为当他们到了五旬之时,他们都会主动留下所有财物,独自赤身在旷野中夜宿,等候野兽将其吃掉。韩大人可曾知道,我们族中若是有人家中生了女子,十有六七会在婴儿出生的当日将其活活溺死在盆中。”
所有的人都惊骇地望着耶律学古,这种惨剧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了。韩德让和耶律隆绪目瞪口呆,大辽立国已经一百余年,怎么会还有这种事情?韩德让迟疑地问道:“学古,你身为大将,如何族中还会有这种陋俗?”
耶律学古惨笑一声,低声说道:“蝼蚁尚且贪生,人又怎不知生命可贵?这哪里是什么陋俗,而是我们别无选择。他们若是不死,到了冬季风雪冻死牲畜时,粮食不够,就会有更多的族人饿死。那样我们可能就会灭族。”
“我们为什么都如此勇于打草谷?大辽军规:打草谷所得,七成上缴,三成归己。一般兵卒为了能够有机会出来,还要将二成半用来贿赂上官,最后得到的不过半成。可就是这半成,就能让很多族人熬过冬天,得以活命。我不忍夺占士卒所得,只能让他们轮流出去。所以我也没有太多的收获。大人可曾见过我添置一件衣衫?可曾见过我购置一亩土地?所有的钱财都拿给族人了,连陛下赏给我的财物也偷偷地卖了拿给族人了。若是宣扬出去便是杀头的大罪,可是末将还是只能如此。”耶律学古泪水又涌了上来,他昂着头,声音也不知不觉高亢起来:“不打草谷,我们的亲人就要饿死,不抢女子,我们的部落就会没有人生育男丁。我师父身份高崇,可是我们是大宗下面不同的小族,他也帮不到我们族里。我身为大将,除了身上的盔甲,再无其他财物。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这些有职位的人要想尽办法让我们的亲人活着。”
耶律隆绪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子民居然是在这样的活着。一股浓重地酸意在他的眼中来回的旋转,泪水不可阻挡地流淌下来。他指着耶律学古叫道:“你不要胡说,大辽百姓哪一个家中不是牛羊成群?哪一个家中没有皮毛奶肉?如何会为了粮食要活活溺死自己的孩子?如何要你这大将也穷困至此?”
耶律学古苦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没有在牧民家中体会过。牛羊再多,可是一到冬季严寒无草,牲畜就会大批大批的冻死饿死。百姓家中又如何挨得?况且我们不仅需要粮食,还需要盐茶,还需要其他的物品。可是我们莫说没有钱财,就是有钱财也没有办法得到那些可以活命地东西。”
韩德让也明白过来了,他迟疑地问道:“是不是因为宋人停止了?市,百姓无法用手中的牲畜皮毛换取盐茶等物。”
耶律学古大声说道:“正是。百姓手中只有牲畜皮毛土产这些物事,可是这些在我大辽贱如草芥。便是有人需要,也远远用不了许多。和?市的交易相比相差何止百倍。没有了?市,百姓们几乎就断了活路。后唐以来,中原纷乱,百姓还有许多渠道可以获得,尚能勉强维持。可是这几十年来,宋人渐渐统一中原,我们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众人正在聆听,吴娥却怒了起来,指着耶律学古叫道:“不好过了你们就来抢我们?你们辽兵悍不畏死,为何不去与朝廷军队厮杀?却偏偏与我们这些百姓为难。你们的亲人是人,我们的亲人就不是人么?他们惨死在你们的刀下,我们的冤仇找谁报去?”
耶律学古没有理会吴娥的愤怒,却对着众人愤然说道:“都说我们辽兵不怕死,那是因为死对我们来说太过容易,也太过习惯了。从一出生到长成壮年,那一刻不是活在生死边缘?你们中原人在战乱之时可以易子而食。如果有了机会,处在我们这样的窘迫,你们会不会抢我们?会不会悍不畏死?会不会将我们的亲人杀了,夺走我们微薄地财物?”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种问题,连王浩也不能。因为这是贯穿了几千年的无解,亿万百姓为了活着而用鲜血灌注地沉重。数千年来,不是游牧民族劫掠汉族,就是汉族强盛,压得游牧民族喘不过气来,不得不一再向远方迁移。都是为了生存,站在彼此的角度上说,谁也没有错。可一代又一代的人鲜血就这么交织着沃肥大地。
耶律学古一把扯开自己的衣甲,坦露出健硕地胸膛,纵横交错的伤痕密如渔网。他激愤地说道:“末将冲锋陷阵从来没有怕过生死,无论什么样的强敌,末将都敢身先士卒。可是这一仗末将无论如何也不能打,也不敢打。”
“这几日我擒获了数起私贩,每一个携带的财物都比我们劫掠一个村落还多。都是我们平时急需而又得不到的好东西。我仔细审问才明白。自从王少在此做了边卒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所有的私贩大获其利。辽宋私贩在这条路上日渐兴盛,不知有多少辽国的牲畜皮毛土产换来中原的盐茶。这就是我们的希望,有了王少在此,我们族人的出产可以用手中的出产换取更多的物品,让我们更多的族人得以活命。起码,我们可以不用让我们族里的老人再去送死,再也不必亲手将我们的婴儿活活溺死。”耶律学古跪倒在王浩的身前,胸中的苦楚终于可以宣泄,他再也不必压抑自己的悲痛,撕心裂肺地呼号起来,一双铁拳不停地捶打着地面。
“临来之时,我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认输。所以我问那些手足,必须有人站出来让宋人杀死,而且要死的及其凄惨,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理由认输。这样才能保住王少,保住我们族人更多的生存希望。士卒们抢着上前,争着送死,一百多人就这么眼睁睁地冲了过去,没有一人退缩,都是努力把自己送到弩箭之下,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死得更惨一些。和他们相比,我背负点恶名,受点责罚又算得了什么?算得了什么?”耶律学古两眼圆睁,望着韩德让放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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