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兵并不急于进攻,而是有条不紊地摆下鹿?,驱赶着掳民沿着营帐开挖壕沟,树立刁斗。偶尔有几支小队快马而来,观望着驿站的形势。却不多做停留,而是忽驰忽停,片刻之后便扬长而去。全然不给众人发射的时间。沉闷地鼓声在辽营之中渐次响起,夹杂着号角呜咽,阵阵马蹄声隆隆响起。大地似是投入石子的湖水,轻微地颤抖荡漾传来。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握着弩弦的手浸透了汗水,湿滑的难受。
林定在望台上沉吟不语,仔细观察着辽兵的变化。他也是头一次见到如许规模的辽兵,心里颇有些紧张。但是他没有惊慌,因为所有的人都在等候他的指令。在这个时候,他就是众人地主心骨。若是连他也乱了分寸,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可是辽兵的沉着让他难以判别情况。以往都是小规模的争斗,何尝有过真正地两军对垒。此时他已经可以断定,纵是有弩炮之威,只怕最多也是一场惨胜。辽兵和以往的敌人不同。他们都是骑兵,无论攻防和变化,速度都远远超过他以往的对手。少有不慎,辽兵的箭雨足以覆盖整个驿站。若是中间夹杂少量地火箭,那将是可怕的灾难,谁也不能阻挡百姓的崩溃。
韩德让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号鼓,皱着眉头说道:“看来还真是小看了耶律学古。数百人的伤亡并没有激起他的怒火。排兵布阵倒是沉稳的很。”
耶律隆绪应声说道:“师父,如今二叔已是自己人,不如我去将耶律学古将军召来,取消了赌胜罢。”
韩德让苦笑道:“召来简单,可是我们怎么给他下令?难道将你二叔的事情公之于众?那师父的一番苦心岂不付之流水了?麻烦的是这个耶律学古是耶律休哥的弟子,休哥大人在军中的威望你也清楚。如今耶律学古所有打草谷的收获被你二叔截下不说,还损失了数百手下,这口恶气如何忍得?真要闹将起来,只怕我们也不好收场。”
王浩被他们一口一个二叔弄得头昏脑胀。二叔就这般便宜么?我这个边卒有这个福分当皇叔么?眼见喊得这般亲热,若不是当着耶律隆绪这孩童之面,现代人心理的王浩不忍过分,他早就跳将起来和韩德让理论了。可是人家孩子也知道主动为自己着想,这叫他如何说话?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既是不好收场,那就打了再说。”赵德芳在一旁也点头称是,大敌当前,徒想无益,还是干脆了当打了再说。
韩德让忧心忡忡地说道:“二弟切莫轻敌,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能说打就打?胜者不轻用其锋,要打就要打到要害。耶律学古不急不躁颇有章法,二弟若是轻易出手,怕是易出纰漏。再者二弟手下多是百姓流民,万一临敌生变反倒容易招致伤亡。不如背倚坚城以静制动,等待耶律学古先行攻击为妥。他不知你弩车厉害,一旦大队拥上伤亡必重,二弟胜算也大些。”
这倒是持重之语,王浩心里颇为赞同。但是他心中极是不愿再二叔二叔的纠缠下去,拱手说道:“虽是如此,小弟还是去看看为好,辽兵势大,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说罢不待韩德让答言,扯了赵德芳便匆匆而去。偏偏耶律隆绪却抢先一步站在门边稽首说道:“二叔走好。”王浩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竟要扶在赵德芳的身上才能行走。
韩德让长出一口气,落落寡欢地说道:“王少终是心善,明知麻烦,却还是不忍伤了孩童之心,确是难得。”耶律隆绪奇怪地说道:“师父,王少不愿做我的二叔么?将来我若做了大辽皇帝,他就是皇叔之尊,这也不情愿么?”韩德让慈爱地拉过他,轻声说道:“那也要你有命做了皇帝才好。王少是聪明人,别说皇叔,就是让他做皇父只怕他也不愿跳进这种是非圈子。师父这一生只盼你们母子平安,别无他求。若是将来你顺顺当当做了皇帝,你母后开开心心,师父就是死了也是开心的。此番将王少硬拉进来,只怕他心中也是不甚情愿。以后你要多多亲近于他。”耶律隆绪虽是孩童,也知韩德让积心处虑地为自己打算,心下感动不已。
赵德芳拖着王浩走了一段,便将他放开,疑惑不解地说到:“你是怎么了?如此失心落魄的?莫说做了未来皇叔,就是韩德让与你折节下交,只怕已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福分。怎么你反倒竟如此颓丧?”
王浩愁眉苦脸地说道:“若是做了皇叔就能娶你,那倒也罢了。可是我在边境做个边卒,既无人管我,又不缺财富,我吃饱了撑的去找那些麻烦?难怪古人说酒能乱性,果然一喝就乱,稀里糊涂地被人赖上了。有这么两个变态追着和你亲近,换了你试试,准保也是一身鸡皮疙瘩。”
赵德芳吐气如虹,笑得直不起腰来。她附在王浩耳旁说道:“皇叔也好啊,好歹也能给我弄些马来。”
二人走上高台,只见林定正盯着辽军观望。正待上前说话,林定忽然报了一个方位,挥手下令。雷声顿起,数十支木矛刹那间飞出,如苍鹰扑兔般狠狠击下。驿站外一支辽兵小队猝不及防,顷刻间被木矛打在队伍之中,凌乱地肢体砰然四溅,血浪劈头盖脸的将众人包裹其中。只此一击,百余人的小队便只剩了三四十人。辽兵吃了一惊,纵马散开,却不逃归本寨,而是围着驿站一路狂奔。
随着林定再度发令,驿站廊道四周箭如飞蝗。小型弩炮透过城墙上小孔将木箭射出,力道威猛。中箭的辽兵在马上被强横地力量击得凌空飞出,未及落地,便又有十数支木箭射在身上,尸体一直飞出很远才能落地。百余辽兵竟无一生还。
赵德芳放声大叫道:“射得好。”林定却摇头道:“这不过是辽兵试探我们的防卫部署,若是真的大队压上,只怕我们还不好对付。毕竟百姓们还有些经验不足,难和辽兵相比。”王浩说道:“无妨,经验都是积累而来,只要大家心里不再恐惧辽兵,那就好办了。”林定点头称是。
正在说话间,辽兵营门大开,数十骑辽兵纵马而出,为首之人正是耶律学古。他们恰恰在弩炮射程之外停住,耶律学古扬鞭高叫道:“宋人听着,赌胜开始之前,本将须先拜见韩大人和太子殿下,切勿射箭。”
这是何意?王浩等人狐疑地对视了一下,还真成了赌胜了?难道先前地鲜血都白流了?让不让他进来?林定犹豫着说道:“还是不要让他进来得好,我们驿站之中存放了太多木箭。万一被他摸清了虚实,用火箭攻击就糟了。”王浩思索了一会儿,咬牙说道:“不妨,让他进来,总不能让他堕了我们的锐气,百姓们就更不好控制了。放着韩德让和辽国太子在我们这里,我就不信他敢一把火烧了驿站。”
数名青壮打开大门,将吊桥缓缓放下。王浩纵声喝道:“将军请入。”耶律学古倒也干脆,将所有亲兵留在原地,独身纵马而来。林定高喝一声,立时有数十台小型弩车全神贯注地瞄准戒备。
王浩拉着赵德芳候门而迎。耶律学古到了吊桥边便翻身下马,竟是笑容满面的向王浩招呼。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到我家。耶律学古哪里还有半点当初凶恶模样,倒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拉过王浩的手嘘长问短,热情周到。弄得王浩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辽兵这是怎么了?一个硬贴上来非要拜二叔,一个见面亲热地让人害怕。莫非我这样的品种,比较适合辽国?驿站之外尚有数百辽兵尸首,就在刚才还有百余辽兵惨遭屠戮。这耶律学古应该分外眼红才对,如何竟是这般模样?
王浩一边送耶律学古进入驿站,一边悄悄打了手势。在一旁戒备地的六血卫立即分成两拨,前面数人围着耶律学古迎送,赵四却悄悄凑到王浩的身旁。王浩低声问道:“以前你们和辽兵相持,也是这般有风度么?”赵四摇摇头,说道:“小人也没有和辽兵交过手,只是听武功郡王提过。都说辽兵悍不畏死,生性残暴。如此这般亲热,小人也说不明白。”王浩无奈,只得作罢。
韩德让正在屋中愁思,如何寻找借口令耶律学古退兵。眼见耶律学古在众人地陪同下进屋叩首,恭敬请安,心下更是拿不定主意。只得迟疑地说道:“学古,这次赌胜……”不待他说完,耶律学古截过话头叩首说道:“末将无能,这次赌胜末将已是输了。请韩大人责罚。”
众人大惊,这是怎么说?辽兵势大,众人方才还在忧愁,孰料耶律学古竟然张口认输,莫非我们都在做梦不成?韩德让更是瞠目结舌,吃吃说道:“学古,你是说真的么?我大辽军规你也清楚,败军之将可是要降级的,你不怕休哥大人责罚?”耶律学古朗声说道:“都是末将无能,三次受挫,纵是身受重罚也是心甘情愿。”
这可奇了,王浩不由张口问道:“耶律将军不是还未尽全力么?若是大军围攻,胜负未必可知。”耶律学古立时打断话头,断言说道:“王少神威莫敌,末将万万不是对手。此次不但所有劫掠尽归王少所有,便是我营中还有些缴获,也都是王少赌胜之资,末将回去便派人交接。”
众人大哗,到嘴的肥肉吐出来不说,辽兵竟抢着认输,貌似还要用劫掠所获贿赂对手承认获胜,这是如何说得?
耶律学古又向韩德让叩首说道:“末将自知无能,情愿降级做个小将,驻守边境,与王少隔境相守,请韩大人成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