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赵德芳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如往日般心无挂碍。谁也不曾想到不过一次买马,竟然会遭遇如斯。如果说救下灾民只是一种责任的历练,那么家中那些惊骇血腥则是让她心乱如麻。深夜无人的时候,她无数次想到如果韩德让说得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德昭和皇叔真的兵锋相对,如果真的是父皇在叔叔地刀下鲜血淋漓,她该怎么办?往日一些不甚注意地细节如今却如骇浪般汹涌而至。若是这些不是真的,为何德昭手握禁军,却偏偏让她这个小丫头远赴边境买马?他在戒备什么?赵德芳一夜之中都在胡思乱想,阵阵寒意将她笼罩得无法动弹,甚至,无法呼吸。依偎在爱郎地怀里,第一次,她再也感觉不到那种怦然心动。只觉得抱着王浩的腰身,那种孤单和恐惧渐渐减轻了一些。于是,她渐渐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用力地抱紧。
韩德让却不肯放过王浩。一大早便派了耶律隆绪候门敬请,说是昨日之说已定,今日行礼。王浩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昨日到底和韩德让说定何事。只记得好像韩德让一直都在醉酒当歌,从汉语到契丹语,从古歌到小调,唱得呜咽苍凉,沉痛异常。可惜王浩不过高中文化程度,古文水平差的太远,确实听不懂他在唱些什么。可是童子迎门,而且还是未来大辽的皇帝亲自央请,纵是宿醉未醒,也只好走上一趟了。
一路之上,赵德芳握着王浩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王浩牵着她走了一段,见她忧心如斯,不禁有些心痛。顾不得众目睽睽,只将她轻轻地抱住,凝视着她的愁容缓缓说道:“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掌握的。以前于我无干,此后有我。将心里的烦恼说出来,身上的担子卸下来,有我担当。再不许这个样子。”
赵德芳柔肠一暖,怔怔地望着王浩潸然泪落。“昨日你睡着未醒,我便好似做梦一般,一会儿是皇叔杀了我父皇,一会儿是德昭将我送与功臣之家,一会儿却是父皇满面鲜血地拉着我的衣袖不放,我实在害怕的紧。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韩德让所言是实,到时我该将怎样?”
王浩将她抱入怀中,紧贴着她冰凉地脸颊,坚决地说道:“若你叔叔真的弑兄篡位,我们看德昭如何。他若报仇,我们便并力相助,哪怕是拼了性命也无所谓。若是他肯放下,我们就在这边境之中安静过活,谁也不理。”王浩放开了赵德芳,将她的脸庞捧在手中,望着她的眼睛说道:“若是德昭将你送入功臣之家,哪怕是追到海角天涯,我也要将你追回来,将德昭打得屁滚尿流。”
赵德芳扑哧一笑,戳着王浩的额角说道:“德昭神勇无敌,他将你打得屁滚尿流还差不多。他自幼爱我惜我,才不会勉强于我。”爱恋如糖,甜言似蜜,赵德芳听得王浩如此温馨言语,心事顿去,刹那间松畅起来。
王浩郑重地说道:“也许你可能不信。我虽小小边卒,却也不是任谁都能搓揉的。真若惹了我,就算你叔叔是皇帝,只怕也要掂量掂量。我就是一个铁豌豆,咬不动砸不烂。谁拿着金饭碗来碰我,也要碰他一个好大豁口。”
赵德芳咯咯笑道:“我信,怎么不信。我这个公主,还有韩德让,耶律学古,不都让你碰了豁口去么?那个韩德让好大威名,昨日和你喝醉了,竟然也流泪不已,口中一直唱着情歌,拉都拉不住呢。”想到昨日可笑之处,赵德芳笑得娇躯乱颤,再不是方才烦恼模样。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击掌之声,韩德让大笑而来。“我流泪怎么了?难道谁规定英雄就流不得眼泪不成?有真性情方是真英雄,能流泪才是大丈夫。我们契丹人慷慨豪放,哪里和你们宋人那般装模作样。”
王浩不好意思地放开赵德芳,拱手说道:“韩大人见笑了,我家娘子心情不好,在下只顾安慰解怀,没有看到韩大人远迎,韩大人休怪。”说罢一躬到地,深施一礼。
韩德让眉头一皱,似笑非笑地撇着王浩说道:“你家娘子?好像你还没有当上大宋驸马吧?王少这般健忘不成?”
王浩与赵德芳一下子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赵德芳却低头牵住了王浩的衣角,紧紧地攥在手中不放。
韩德让笑道:“昨日我已说过,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兄弟。王少还是口称韩大人,莫非瞧不上韩某不成?是不是我这身份让你觉得有通敌之嫌?”
王浩大觉尴尬。纵是两国之隔,以韩德让的身份和他结交,他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高攀了,哪里还说什么通敌不通敌?再说他一个小小边卒,就是通敌只怕人家也看不上眼。只是昨日醉酒,好多事情都已记不得了。如今被人当面说起,当真有些惭愧。王少再施一礼,赔罪道:“却是小弟错了,大哥不要介意。”
韩德让放声大笑道:“这般便对了心意。我们兄弟性情中人,虽不必拘于形式,但是礼数还是不可废的。今日请二弟过来,便是让绪儿拜一拜二叔。”
王浩大吃一惊,未来的大辽皇帝拜自己做二叔?这不是在做梦吧?赵德芳也惊骇地玉口大张,直欲大呼。以韩德让的声名,肯与王浩结拜,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如今辽国太子再拜王浩做二叔,这日后王浩如何自处?大宋的边卒,辽国未来的皇叔?就是做梦只怕也没有这般眼花缭乱的。
韩德让神色一黯,轻声说道:“若是我有二弟一半豪情,只怕绪儿如今便真的是我亲生之子。可惜,愚兄福薄,当不得美人恩重,只落得郁郁终生。只是此子虽是天子骨血,却自小便与我亲近,便是萧后也拦阻不得。愚兄过往颇多曲折,只将此子视若亲生,以慰枯怀。虽不是君臣之道,可是其中凄苦,外人哪知?让他拜上一拜,将来他也好多一个依靠,也不算辱没于他。”
赵德芳懵懵懂懂,可是王浩却是心知肚明。必是韩德让与萧燕燕一番纠葛,心中情苦。历史传闻也不为无因。不过如韩德让这般将情人之爱转到情人之子身上,将全副心神都投了进去的却极为罕见。世事不如意者十常居八九,纵是韩德让这般做到位极人臣,才智高绝,名动天下,也是如此无可奈何。
韩德让拉着犹未清醒地二人径自回屋,焚香端坐。耶律隆绪竟然真的拜了三拜,口称二叔。惊地王浩恍若做梦一般,坐在那里发愣。赵德芳连连扯他衣袖,他才惊醒过来,急忙抽出袖刀递将过去权充见面之礼。韩德让叫过耶律隆绪,抚首叹道:“绪儿,师父让你拜王少为叔,你心中莫要觉得僭越,辜负了师父的苦心。”耶律隆绪连连点头,低声说道:“绪儿虽是年幼,也尝听母后说过,若不是师父照拂,只怕绪儿也活不到今日。宫中争斗险恶,妃嫔之中诸多部族势力,纵是绪儿身为太子也躲避不过。母后在宫中也艰难的紧,”韩德让眼眶一红,却不欲徒儿看见,只转身指着王浩说道:“王少虽是区区边卒,却是异士大才。大位之争你死我活,他日若是为师与你母后有甚差池,你便投到此处,必有卷土重来之日。”耶律隆绪懂事地点头再拜,脆声说道:“请二叔照拂。”
王浩慌忙拉起,这便如何是好?韩德让自己爱恋畸形也就罢了,如何将自己也拖到船上?这皇叔也是自己一个边卒当的?这要背负多大责任?可是眼见耶律隆绪两目微红地拜将过来,也不忍推却。当真是难煞人了。
韩德让摆手说道:“此事不要声张,越是隐秘越好。辽国之事,愚兄自信还能解决。只是与二弟同病相怜,多为绪儿打算而已。愚兄拜托了。”
此时林定来报,耶律学古大兵已至。王浩却恍若未闻,犹自还未从梦中惊醒一般。韩德让你这变态,一句便宜二叔,轻轻巧巧便将绳索套了过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