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南京中山北路34号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部。
晨霭中,宽大的操场上队列刀切一样的整齐。
?俊六司令官升任日本内阁陆相,要启程回国了。接替他的是大将西尾寿造,一个厚嘴唇,八字胡,脑袋剃得像子弹一样的黑胖子。
队列面向着高大的旗杆,神色肃然。
西尾寿造高抬着短而粗的腿,以他军旅生涯所受到的全部训练迈着标准的步子,走向双手托举着国旗的?俊六。
太阳旗在微风中瑟瑟上升。
乐队起奏国歌《君之代》:
我皇御统传千代
一直传到八千代
直到鹅石变岩石
直到岩石长鲜苔
这一年,日本是内外不顺。在外交关系上,先是与苏联发生直接军事冲突,后又和英美发生摩擦。阿部信行首相一上台就疾呼“日本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验”。这时,德国在西半球挥舞的闪电战术让世界目瞪口呆,却照亮了暗淡的日本。军部首脑为希特勒轻而易举地取得的胜利所陶醉,迅速改变了他们对华战争的原来想法,提出一个口号“勿失良机”。日本又要有大的举动了,军部上下开始了调整、提拔,?俊六将迈上新的阶梯。
?俊六登上高台致告别辞,留下了一句钢铁般的宣言:“日中战争,非彻底征服中国绝不中止!”
在《跨过大海》的军歌声中,?俊六离开中国。
跨过大海,尸浮海面,
跨过大海,尸横遍野,
为天皇捐躯,
视死如归。
歌声洪亮而整齐,唱歌的士兵面容庄重而肃穆。
然而,正像他们不知道正在离去的司令官?俊六心里的活动,也不明白新上任的司令官西尾寿造在想什么一样,他们的内心是怎样一种空间,他们的司令官同样不清楚。
心声是感情的沉雷,它只对最亲近的人轰鸣。
看看他们远隔大海写给家人的信吧──
小衫喜代的信中说:“何时被袭击都不知道。”
茂川佑雄的信中说:“何时战死不晓得。”
稻叶信男的信更加凄惨:“至现在的生存,简直是不可思议,好像每走到一个地方,生命就缩短了似的可怕。”
……
新四军的游击战所产生的恐怖效应,这些信应该是鲜明的写照。而对游击战术认识得最清楚的,要算二村少尉,他在信中这样写道:“好像飞舞在饭上的苍蝇一般,你进他就走了,你退他又来追,真是为难得很。而且一到晚上,他们就接近来开枪,有时接近到面前来投手榴弹……他们主要运用游击战,穿着便衣进入我后方,或袭击我们的小部队、破坏道路桥梁等等,不分昼夜地扰乱后方,简直防不胜防……”
秋叶未松的信中详细地列举了“新四军所拿手的偷营截寨”的例子:“9月1日,军用车1辆被袭击,3名战死,1名重伤,1名失踪。3日车3辆被袭击,5名战死。7日车2辆被击,1名战死,1名重伤。10日也有车辆被袭击,战死未明的事件接连发生,此外如焚烧桥梁、掘战车壕等等更是不胜枚举……”
……
面对游击战的威胁,战争的前途更加渺茫,厌战、思归、怕死的心理在日军士兵和下级军官中迅速蔓延。
濑谷政秋的信中说:“中国,你是知道的,随便走到哪里都走不完。把战争扩大到这么广大的范围,以后如何处置呢?过去说,武汉陷落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可是攻下汉口,不但未能松一口气,反觉得离凯旋更加遥远了。”
茂川少尉的信更加悲凉:“照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归国大概没有可能了,更谈不上何时回去。按照我们的顺序,早就该轮到我回去了,但听说要延期到明年。我想,这一次大概是要装到小木箱中给人带回去了……”
松本敛夫的信令人不寒而颤:“和我同时出征的11个人里面,已有3个战死,1个病死,3个受伤。第一次补充到我们中队的共有200多个兵,现在不是战死就是受伤,留下的只有33人……我代理中队长以来,又有许多战死者。当第二第三第四批补充兵来到的时候,我们这些原来的老兵恐怕都不在了。想到这里,实在寒心之至……”
……
官兵们寄给亲属的家信浸满泪水,从日本国内的回信更让他们心碎──
“……8元左右就可以买到的柠檬,现在要二十五六元了哟!大米木柴也涨得厉害!就是萝卜也由2分涨到8分了。”
“近来为着材料节约,我们的买卖也为政府所统制,实在难做。今春以来,日用品及其各种各样的物品都被限制、统制或禁止使用,生活越来越艰难……”
“村里从7月开始还不到一个星期,就征了两次兵。人们说,接下来还有很多次的征兵呢,可村里已经没有年轻人了……”
“今天,我找了一个占得准的人占了一卦,据说你不久就会回来,真的吗?要是真的回来,我就同你去伊势、奈良的大和神宫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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