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屋后的溪水悄然无声地流逝。
今天是第三天,也就是最后的交稿期限。
她斜躺在床上,眼光光地望着窗外远山两朵飘忽不定的云块,心情潮起潮落,她在问,前面只有两条路选择,一条是事关个人的前途,另一条是关系到我的爱情,两者只能选择其一,我该怎么办呢?要是今天交不出稿,那么粤剧团的事就像风吹沙石再也不能回头……她又想,对有水的爱,我义无反顾,其实批判他,只是形式主义,不是动真格,相信他会理解我。就凭“相信他会理解我”,她信心百倍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拿出纸和笔——但不知为何笔头被嘴唇咬住了,信笺上迟迟末见一个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入父亲房间搬出最近的相关报纸翻阅起来。
不一会儿,她从报纸里抄写了四页信纸,字体在信笺上犹如跳舞一样,稍为改动了一下,签上自己的名字,便放进大襟衫里面的口袋,骑上自行车直达柑乡大队。
太阳放射出的光线无论落在地上还是洒落在天娣身上,宛如一盆血淋淋的血水,让她惶恐不安。她自知违心,怕得到上天的惩罚,一路上默默向上天祈祷,说是受他人旨意不关她的事。
听说顾宗仁来了桔乡村,她又调转车头直奔桔乡村。
穿过桔树林,天娣一眼看见有水出现在右前方,踏在脚板的双脚即时支撑到地面上,来了个急刹车。她立在车上,见有水正在聚精会神为生产队的桔树浇水,脸上大汗淋漓,那件鲜红色的背心因被汗水湿透染成了朱红色,她心里有点割痛,摸了摸内衣口袋的稿子后,将自行车斜斜靠在路边,然后走到有水跟前,叫有水歇一歇,由她来做。
有水摆了摆手,说他不累,并问天娣是不是躲在家里写批判文章。
天娣吃惊地反过来问有水怎么知道。
有水侧过头来,说纸是包不住火的。还问,前两晚顾同志就是跟你说这些?
天娣立着不动,说是顾同志给的政治任务。说话时,她的眼珠子在一闪一闪中没有挤出春天时那种湿润,却如深秋干燥的天气显得有点干巴巴。
“可以拿出给我看看吗?”有水只是随便说说。
天娣斜了一眼有水,然后低下头,脚下的凉鞋在不停地磨蹭草皮,她表示同意,不过要有水先听她解释。
有水突然停了下来,等待她解释。
“文章,里头,点名批判你……”天娣难以安抚惶惶的心嗫嚅着说。
有水愕然了,瞪大双眸眼,“批判我?”
天娣踏前一步,抓住有水的手臂,说:“你何必大惊小怪,只是表面而已,我又不是来真的。”
有水一听,立即躁动起来,“天娣,你被顾同志利用了,这个‘资本主义尾巴’割不得呀,说白一点,它是不允许我们农民有自留地。”
“我都说了,文章是弄虚作假。”天娣装出一副蛮有理的样子。
有水恼怒地把手上的工具重重地摔到地上,“你这样做岂不是公开与我作对?算了,你批死我,斗死我吧!”
天娣见有水像只猛吼的老虎,吓得倒退了几步。
有水伸长脖子,一条条青筋骤起,他说,我们柑农只懂得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只要能填饱我们的肚子,我们管得你什么“资本主义尾巴”,我们管得你……。一下子,他像山溪的水源源不断说了一大堆积聚多时的郁气话,这些话,不知他是对天说还是对顾宗仁说还是对天娣说,反正看他像老虎般狂怒,就像掘了他祖宗三代的山坟。
有水的脾气要比桔乡村任何一个男人都燥,这是天娣最为清楚的。她曾经被有水骂到狗血淋头,一气之下跑上山头躲了一整天,但又被有水寻了一整天。从此,她就确定有水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坚贞地爱着他。尽管有人提醒她以迁就的方式去寻求爱的快乐不值得,但她不管,她认为刚柔并合才是爱情以至夫妻的结晶。
天娣觉得自己有愧,那天晚上她本来打算将顾宗仁提出要她与有水划清界线的话向有水陈述一遍,只因有水的感情一直像火一样燃烧,只因那个持手电筒的不束之客一个恶作剧全把她的思路搞乱了。
见有水误会了,天娣便想表明自己依然深深的爱着他,并没有打倒他之意。可是,有水控制不住情绪,挥着拳头道:“为了你的个人利益你就不顾我的感受,要把我出卖给顾宗仁,把我当作反革命的对象,你全心是想和我一刀两断!”有水“霍地”扳住天娣的双肩,把她当作一个摇椅出力地摇晃着。
眼前的情形,可以用“火光冲天”来形容,天娣被吓得躲到桔树背后不敢抬头,身子在打颤。
良久,她在想,火燃烧起来总得要用灭火筒去扑灭呀,那么,扮演灭火筒角式的只有自己。于是,她带着随时被有水暴打的心理跑过去搂住有水,哭着请求有水原谅,别生她的气……
仿佛一阵狂风暴雨,之后便是阳光灿烂。
有水被天娣那海枯石烂心不变的意志所感动,他回过头来微微笑了一下,抚慰着天娣,想用嘴唇去吻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她的红唇。可是,天娣却用手轻轻拨开他满是烟味的嘴巴,悄悄提醒他别忘了社员就在附近作业。
性末解放的社会就是这样,男女谈情说爱就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一旦男女的爱欲爬到峰顶,瞬间就会跌落悬崖万丈。这种性压抑就好比在茅屋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他们只能把爱埋藏在心中,用劳动的艰苦或者叫作为了生活去打消爱情愉悦的抑郁。
有水终于掂出了刘嫂说话的份量,向天娣提出等他忙完了生产队的桔树,过几天去登记。
天娣笑了笑,说随由有水喜欢。说着,她拿起工具欲去浇水。
有水一把抓住天娣的手,不让天娣去做。
“你这么快就疼着我啦?”
“当然啦,你就快是我老婆了,万一让你累倒,我怎么向你妈交差?”
天娣捶了他一下,随即用盛满了水的“烟斗壳”对准他,“你敢笑我?”
有水即时举起双手惊叫起来,“不敢,不敢。”
天娣笑道:“谁叫你口水多过茶。”
有水变得认真起来,“天娣,其实我是怕你以后跟了我要受苦受累。”
“嗨,我本来就是农民家庭出身嘛,你以为我是个娇娇女啊?”
“天娣,你对我真好。”
天娣用手指轻轻捅了一下有水的鼻子,“你真会哄人开心。”
有水“噗噗”的笑个不停。
“你看你,笑起来就像个桔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