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驴头该挨烫!”一个公差冲着陈抟骂道,另一个公差手里*着盛面的土碗。
陈抟这才反应过来,那碗面,是那公差掀翻到了他的脸上。也亏了陈抟修为颇高,手里掂量了掂量随身的石铛,竟没有出手,而是拱手问道:“不知贫道何事得罪了两位官爷?”
“何事?跟你说话,你装什么哑巴?”一个公差手里的铁链一抖,怒道:“不老实,一条链子锁进衙门里去!”
陈抟有些茫然,不知那公差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话。
“道爷,刚才两位公差大爷叫你缴税。”那小姑娘看出了陈抟的茫然,急忙说道。
“缴税?”陈抟更糊涂了。
那削面的伙计慌忙凑了过来,陪着小心说道:“这位道爷,你有所不知,你买刀削面吃,也是要上税的。”伙计说完,又对这两位公差说道:“两位官爷,这位道爷是从外地来,不知道咱们太原的规矩,还请多多包涵。”
陈抟一听这话,倒也释然。吃面上税,虽说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可陈抟也是游历大江南北之人,这些年来,世道乱了套,比这更奇怪的事都见过,早就见惯不怪了。陈抟摇摇头,叹道:“贫道一时耳背,没听到二位大爷的话,赎罪赎罪。”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大钱。递给那官差。
官差接过铜钱,倒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要走。就听得噗的一声,一个官差“哎哟”一声怪叫,以手遮面。另一个正在茫然,又是噗的一声,额头中弹,紧跟着也是一声惨叫。叫声过后,周围众人一看,两个官差,一个额头上鼓起一个大青包,另一个嘴唇成了兔唇,血顺着嘴角往下流。众人哄笑,那小姑娘笑得最为开心。
“谁?谁干的?”公差大怒,四下巡视,那些做小买卖的纷纷低头,做起了自己的活路。两个公差见没人理他们,站在街中央破口大骂,却没有目标,那些小商贩个个低着头,强忍着没笑出声来,两个公差无可奈何,只好捂着伤口,继续收税。
陈抟眼睛乖巧,眼见那小姑娘眼睛瞅着一个方向,捂着嘴笑。陈抟顺着那小姑娘的目光偷眼望了过去,却见对面一张板车,板车上是个面人摊,摊前围着两三个小媳妇,正在买面人。而那几个小媳妇的裙摆下面,隐隐有个人蹲在板车下。
过了一会,那几个小媳妇买了面人离去。从板车下面,爬出来一个男孩。
那男孩头戴方巾,身着黑布短棉袄,脚下打着绑腿,一身小户人家装束,身体有些瘦,眼睛大大的,鼻梁直挺,脸型有些瘦,一张小脸显得很是秀气,只是被早春的寒风吹得红彤彤的。那孩子手里拿着一张弹弓,一抬手,用袖口擦掉了清鼻涕,一手叉着腰,对着那卖刀削面的小姑娘笑。
小姑娘捂着嘴,笑得弯了腰,又怕别人瞧见,只得对着炉子,使劲打着扇子。陈抟也乐了,原来那两个公差,着了那男孩的弹弓。陈抟心中一乐,不禁抬手捋了捋胡须,却从胡须上捋下两块刀削面,心中叹息,对那伙计说道:“给贫道再来一碗面。”
“好咧。”伙计答应着,又开始削面。
那男孩发现陈抟在看他,一猫身,钻进了人群中,没了踪影。
不一会,小姑娘又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放在陈抟面前,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在袖口上擦了擦,递给陈抟:“道爷,您的面。”
陈抟接过筷子,忍不住多看了这小姑娘两眼。这小姑娘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煞是好看,脸上蒙着一层炉灶里的煤灰,耳根脖颈却是雪白如玉,眼见是个小美人。陈抟笑了笑,挑了口面块,送到嘴里,赞道:“都说山西的面食甲天下,名不虚传。”
那伙计受到赞扬,心里高兴,慌忙过来,脚下却不灵光,走路一瘸一拐,招呼道:“道爷请吃好,刚才那碗面打翻了,就不算钱了。”
陈抟笑道:“这如何使得,那面是在我手里打翻的。钱是一定要算的,老板贵姓,贫道请教一下,这吃面缴税的规矩,从何而来?”
“小可姓徐,贱名徐贵。这是小女水莲。这刀削面也是家传的手艺了,小人祖孙几代都是靠着这手艺在太原城混口饭吃。道爷说起这吃面上税的规矩,也是这一年才有的,是租庸使孔谦孔大人立的规矩。”徐贵说道。
“原来是徐老板,幸会。徐老板请坐。”陈抟说道。徐贵见摊上也没有其他客人,就挨着陈抟坐了下来。
陈抟边吃边说:“徐老板,贫道也游历了一些州府,商贾计价缴税,倒也并不奇怪,只是这太原城,据说晋王李存勖爱民如子,太原城家家安居乐业,比别处大不一样。可贫道今日却见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眼见与所闻却不一样啊。”
徐贵笑道:“这位道爷所见不虚,本来老晋王归天之后,新晋王确是爱民如子,我们太原城的百姓,这几年日子过得也清净。只是,年前孔大人上任做了租庸使,专管收税,我们的日子就不安稳了。这集市之上,每十天就是一个例日,公差来收税,每个摊位十个大钱,买东西的人也要缴税。道爷不巧赶上今天是个例日,所以这碗面,就要多破费两个大钱。”
“这孔大人却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何敢额外加税?”陈抟问道。
徐贵答道:“孔大人本是魏博的孔目官,投了咱河东。很会算计聚财。道爷有所不知,新晋王这几年到处打仗,需要钱,府库都空了,这孔大人上任之后,给晋王到处筹措钱粮,前方将士倒也不饿肚子了,所以晋王对孔大人很是信任,孔大人立的规矩,晋王无不赞同。”
“那不苦了百姓了。”陈抟叹道。
“唉!”徐贵叹道:“百姓苦不苦的,倒也不是孔大人挂念的事。前两天,街对面秦家秦裁缝因为没钱缴税,被孔大人下了大狱,家里人东借西凑缴齐了税钱,把人接回来,手脚都给打断了,现在躺在床上起身不得。一家人的活计没了着落,可怜啊。”
两人正说着,街东头一片喧哗,人群东倒西歪,纷纷躲闪。两人抬头一看,只见人群中,跑出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张弹弓,向着这边狂奔而来,正是刚才藏在板车捣鬼的那个孩子。
男孩的身后,两个官差边追边骂:“兔崽子,敢在大爷头上动土,捉住了往死里打。”
陈抟定睛一看,乐了。那正是刚才着了弹弓的两个官差,只是,被打成兔唇的人的额头上多个青包,而额头着弹的,嘴唇也成了兔唇,两个人倒成了一对,豁着嘴,顶着青包,又气又痛,冲着那男孩狂追,所过之处,两边的小摊倒了一片。
男孩毕竟年纪小,气喘吁吁,眼看就要被官差捉住,想要往人群里钻,可两边的摊贩唯恐惹祸上身,纷纷躲闪,男孩的身前,亮出一片开阔地,躲无可躲。
正蹲在炉边的水莲急了,招手叫道:“雁北,雁北,这里来。”
那男孩想也没想,一头冲进了面摊。
其实,这是小孩子心性。水莲见那男孩要被官差捉住,便招手呼喊,她也没想想,男孩跑进了面摊,更加无路可逃。那面摊后面是一堵土墙。
男孩跑到水莲身边,就知道跑错了地方,气得他冲着水莲骂了起来:“小蹄子,害老子啊。叫老子往哪里跑!”小小年纪,却一口的市井腔调。
水莲被那男孩骂得眼睛里泪水涟涟,气哼哼地叫:“没地方跑怎么了,我保护你!”说着,真的站了起来,挡在那男孩的身前。
两个官差已经到了面摊前,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水莲,骂道:“黄毛丫头,给大爷让开。”
水莲挺胸仰头,竟是不让。不提防身后的男孩一把把水莲拉在了一边,从水莲身后站了前去,嘴里骂道:“大丈夫怎么让个小蹄子护着,站一边去,让老子丢人现眼,哎哟……。”脸上重重挨了官差一耳光,鼻子里流出血,手里的弹弓也飞到了一边。
水莲气得眼泪汪汪:“你是爷们,你是英雄……。”还没说完,见男孩挨了打,竟一把抓起一个官差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那官差痛得呲牙咧嘴,一甩手,把水莲摔得倒退几步,撞在了桌子上,桌子稀里哗啦打翻在地,陈抟那碗没吃上两口的刀削面,又翻了一地。陈抟的脸上再次流汤滴水,眼睛睁不开了。
男孩一看水莲倒地,也不顾那官差,急忙跑到水莲身边,拉着水莲的胳膊,叫道:“水莲,水莲”
水莲一摔手,叫道:“管你什么事。”
男孩正要拉起水莲,自己却身不由己,被那官差提了起来,身体悬在了半空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