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俊猛然意识到,朱全忠对自己不放心了。朱全忠是在借助周德威的手,剪灭自己的十万大军。凤翔李茂贞已经无力与朱全忠争霸,刘知俊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鸟尽弓藏!
十万大军已经荡然无存,他的身边只有三百多亲兵。这些跟随着他南征北战的亲兵果然忠勇,紧紧护持着他们的主帅,保持着战斗队形。不时有人中箭落马,而落马者的位置,立即就有人填补上来,三百骑兵的败退,有条不紊。
但是,这有条不紊的队形,反而暴露出了刘知俊的行踪,招致了更多沙陀骑兵的追杀。大批晋军喊杀着追击上来,与三百骑兵短兵相接。但是,以骁勇著称的沙陀骑兵,却始终无法撼动这精锐中精锐。三百骑兵的战阵周围,居然倒下了一千多晋军。
沙陀人终于胆寒了,向后退却,刘知俊率领仅剩的亲军杀出一条血路,正要向泽州撤退,探马来报,晋军已经在三垂岗设伏,截断了退路,刘知俊无奈,只好率军直接奔回了洛阳。他知道,这次惨败,朱全忠还不会制他的罪,因为,最让朱全忠担心的十万精兵,已经烟飞云散,他手里,没有了反叛的资本。但是,刘知俊今后,恐怕再也没有安逸日子了。
……
三垂岗下的漳河河滩里,晋梁双方都已经是伤亡惨重。河滩变了成殷红色,双方还在绞杀,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但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李存勖提枪在手,沉声下令:“放箭!”
“晋王,我们的人也在下面啊!”身边的都虞侯李存璋颤声说道。
“放箭!”李存勖的眼睛盯着河滩的西北角,那是康怀贞的中军所在。
李存璋看见了另一个李克用,不,是一个比李克用更加凶狠的沙陀王!
“放箭!”李存璋用一种怪异的语调嚎叫起来。
箭雨从三垂岗的背后发射出来,立刻覆盖了漳河上空,密密麻麻,几乎要遮掩了阳光。河滩里,正在绞杀在一起的晋军和梁军,立即被如蝗的飞箭笼罩了,双方齐刷刷倒下了一片,倒下的尸体,依旧纠缠在一起。所不同的是,两兵前胸中箭,而晋兵,则是后背中箭。那双方兵将绞杀在一起而形成的战线,轰然倒下一个缺口。
李存勖爆喝一声:“银枪都!”
“在!”三垂岗上,三百银枪银甲的骑士同声回答,声震九天。
“跟我来!”李存勖策马提枪。
“晋王!使不得!”李存璋话还没说完。可是,他的眼前白光一闪,晋王李存勖的白马,已经跃下了三垂岗。三百骑士呐喊着,跟随李存勖,杀进了河滩。
银枪都,那是晋王的贴身近卫军,每一个骑士,都有着和李存勖身着同等铠甲的荣耀。这三百银枪都,是李存勖五万大军中,唯一的骑兵部队。
三百银枪都,在晋王李存勖的率领下,如一道闪电,从飞箭射出来的缺口中,脚踏着双方的死尸和伤兵,直插漳河河滩的西北角,所过之处,梁军的后卫阵地被撕开了一个缺口,缺口随着晋军的冲击越来越大。
银枪都的马蹄上鲜血四溅,倒在地面的上的人,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都被那无情的铁蹄践踏成血肉模糊的泥浆。渐渐地,银枪都的铠甲也变成了血红色,成了三百血淋淋的恶魔。而那群的恶魔的最前面,是斗鸡小儿李存勖!
梁军的抵抗终于土崩瓦解。已经没有人格斗,所有人开始漫无目的地奔逃。
康怀贞绝望了,他没有想到,晋军竟然敢向自己人放箭!他更没有想到,年纪轻轻舞文弄墨的晋王李存勖,竟然敢身先士卒,朝自己的中军杀过来。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活捉李存勖”,那是怎样的虚妄和不自量力啊!
康怀贞再也组织不起抵抗的力量了,残存的梁军已经全无斗志,而同样伤亡惨重的晋军,却因为李存勖的冲锋而士气高涨!他们终于看见了一个新的沙陀王,一个足以托付自己生命的王!李存勖英俊的面孔成为一面旗帜,活着的晋军将士,纷纷抖擞精神,跟着李存勖的战马,疯狂地冲杀,就连那些身受重伤动弹不得的晋兵们,也使出最后的力气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绝望的康怀贞被自己的亲兵拖上了战马,向着泽州方向打马狂奔。等他缓过气来四下张望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亲兵一个都没有跟上来。
三垂岗下,康怀贞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康怀贞仅以身免。
……
康怀贞的败报几乎与沙陀骑兵同时到达乱柳。
控鹤军正在拔营,他们按照朱全忠的命令,准备放弃乱柳,与牛存节合兵,退守天井关。
康怀贞部迷失了方向,朱全忠敏锐地意识到,三垂岗伏击的计划已不可实现,而晋军下一个目标不论在哪里,一个小小的乱柳营寨都难以抵挡晋军的得胜之师。退守天井关,是唯一的选择。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他对晋军的速度却估计不足。他以为,就算康怀贞失手,也能够拖延晋军的步伐。于是,当控鹤军还在乱哄哄拔营收拾行囊的时候,一支沙陀骑兵冲进了毫无防备的乱柳营寨。
那是一支带孝的骑兵,每个人的头上都裹着麻布,腰间缠着麻绳,那是直系长辈去世的重孝。这支骑兵的将领,应该是李克用的儿子。
朱全忠肥胖的身体刚刚骑上马,那支骑兵就杀到了他的大帐前,精锐的控鹤军回过神来的时候,披麻戴孝的沙陀人已经团团围困了朱全忠。
有人惊呼:“横冲都!”
围困朱全忠的,正是李嗣源的横冲都,五百骁骑,直插数万梁军的心脏,在乱柳营寨的中心,包围了朱全忠。李嗣源是沙陀骑兵的前锋,周德威在潞州城下刚刚得手,还没有完全占领夹寨,便意识到朱全忠应该就在附近,于是,他命令尚未投入战斗的李嗣源部,绕过潞州,直奔乱柳。周德威本来的意图是让李嗣源对朱梁的骑兵进行骚扰,延缓他们驰援潞州的速度,可是李嗣源却一头撞进了朱全忠的老营,这个李横冲,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此时,在乱柳,梁军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各路军队,都已经被康怀贞的败报和李嗣源的冲击吓破了胆,四处溃散。真正还在战斗的,只有负责近卫的控鹤军。
控鹤军是朱全忠最为精锐的部队,而横冲都也是李克用生前最为倚重的骑兵。这两支部队是天下诸侯称羡不已的精兵,然而,当两支精兵交手的时候,惊慌失措的控鹤军明显处于下风。
已经有三名控鹤军的将领被李嗣源砍成了两段,这些百战名将,在李嗣源的开山斧下,都没有走上五个回合。
控鹤军在朱全忠的周围布成战阵,拼死阻拦横冲都的冲击。
李嗣源仰天长啸,挥舞开山斧,催动战马,向着控鹤军的战阵冲杀过去。开山斧所到之处,血光四射,血肉横飞。控鹤军不可谓不忠勇,可是,他们不幸遇到了李横冲。在李嗣源的开山斧下,控鹤军将士死伤累累,尽管无一人后退,仍然被李横冲冲破了战阵。
朱全忠与李嗣源几乎就要面对面了。
朱全忠有些黯然,他认识李嗣源。在这之前,好像还没有听说过有人能躲过李嗣源的开山斧。朱全忠的腰间悬挂着宝剑,却没有拔出来,拔出来也不会有什么用。一个皇帝,需要自己拔剑招架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是必死的时候。
朱全忠的眼前血光四溅,又有人倒在李嗣源的开山斧下,控鹤军用血肉之躯构筑的人墙,已经被李嗣源洞穿。开山斧再次举了起来,而朱全忠的身前,已经没有了抵抗的控鹤军。朱全忠看见李嗣源血红的眼睛,正向着自己喷出火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