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儿的时候,嬴驷轻轻抬了抬手。“犀首”马上收住话头,专注地望向自己的君上。这时候,商鞅已经彻底从秦国消失五年了。可其当初的飞扬跋扈还久久不能从秦伯嬴驷的记忆中淡去。相比之下,在嬴驷看来本事并差不到哪儿去的公孙衍不知道要有多么谦和,多么可爱。或许就是因为这种美好的感觉吧,他很快就把开始时对这个魏国大能人旬月间舍弃来之不易的魏王的宠信,出人意料地、执着、热忱而迅速地转而投向秦国、投向自己的真正动机的疑虑放在了一边。他开始渐渐喜欢跟这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合作。他让作为君主的嬴驷充满了自信,激发出空前的思辩、勇气、雄心和才智。他让嬴驷感到,这个君主做得比父亲孝公、祖父献公加在一块儿都更有滋味、更有尊严、更有成就感。所以,他把商鞅空出来的“大良造”给了他,不管别人是否愿意、是否赞成。他进而高兴地看到,这个“大良造”很快就跟群臣融到了一处,而不是商鞅那样孤芳自赏、卓尔不群。可以说,除了长相,“犀首”简直没得挑!非要寻些不妥的话,大概唯一说得上的就是他有时候显得过于谨慎和谦恭了。比如这会儿,其实他只是随意动了那么一下,并没想打断“犀首”难得一现的长篇大论,可这家伙偏就停在那儿看你,一付等着发问、等着纠正的模样。那认真的样子,让你不好意思付之一笑,也似乎不宜就说:“噢,没事没事,你接着说”。说老实话,这当儿的秦伯嬴驷有些尴尬。可一向机敏善辩的他很快就想到了应对,脑子转了几下,清清嗓子,对着“犀首”充满仰慕的眼神问:为什么是山东六国对抗秦国?我大秦难道非得是天下的敌人不成?
本来,这只是打破沉默的过渡性言辞。虽说算不得一点儿都没过脑子,可也决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话。嬴驷自己和周围其他所有人都没想到,这随口的一问竟引出一个振聋发聩的答案。“犀首”很规矩地行了个礼,直视秦伯,从容地、一字一板地说:“君上差矣。我大秦并非天下之敌,实乃天下之主矣。”
不能说,自那个瞬间起,仅仅因为这个相貌怪异得有几分丑陋的“客卿”的一句话,秦国就定下了今后百年的国策。但无疑,之前,没有谁如此直白、如此明确地给秦国定过这么远大的方向。有趣的是,群臣闻言,一阵唏嘘过后,竟没什么别的声音出来。秦伯嬴驷则连唏嘘都没有,直接就把目光飘到了偌大议事大厅外面的远处,似乎陷入了沉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