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有个名叫“赵良”的大领主来骂过商鞅,大概意思是说商鞅的新法如何违背人性古训,又是如何残暴寡恩不得长久;又说商鞅本人贪功沽名,自比百里?,如何无耻,如何自大,如何小人;还可能劝过他趁早辞去封赏和官职,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不然,秦伯一死,他必然死得很难看云云。
对于新法,商鞅倒还有几分兴趣争辩。可关乎到个人,他就懒得去理会,只说了一句话:真正的强者,根本就不必要在乎个人的安危,也不会在乎身后将如何。
赵良走后,他对一直在旁边听的魏公子?进一步解释道:人都会死。死对于人来讲是一个必然结果。如何死、何时死、死得难看还是好看其实都是还活着的人们的事情,跟死者没有关系。身后之事更是对本人毫无意义。如果一直担心死,担心身后,岂不是轻视了活着的意义么?岂不是辜负了此生么?我不知道人是否会有来生。如果有,我却不知道自己的前生是谁,又是怎么死的,死后又如何被评说了。既然知都不知道,前生那个我为今生的我操得那些心岂不都是白费……
话是说得轻松,可心里却升起了一个大大的疑团:跟赵良只一面之交,可谓素无来往的人物,他又是一贯反对新法的人物,突然上门来这么一通,到底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有什么变故了?或者,即将发生什么变故了??
迷雾中,他恍惚看到秦伯的影子,猛然警醒:赵良说什么来着--秦伯一死,自己必然死得很难看!威胁?警告?宣战?自己就要“死得很难看了”?自己就要失去秦伯的庇护了??秦伯就要死了???
想到这儿,他长身而起,急切吩咐更衣备车。他必须去看看秦伯,他必须告诉秦伯这件事。他商鞅可以死,秦伯可不能有什么意外!绝对不能!!如果有什么阴谋正指向秦伯的话,他必须去发现它、揭示它、粉碎它。新法不能没有秦伯!霸业不能没有秦伯!!秦国不能没有秦伯
可是,一切都晚了。
等商鞅赶到宫廷门前的时候,被烧去了半边脸的太子老师公孙贾带着一班大臣堵在了门外,宣布了“先君”嬴渠梁“不许商鞅进宫”的“遗令”。他脱口就问:君上是如何身故的。公孙贾答:君上已卧病近一年了,大良造身为国家首要重臣,也太不关心君上了吧。商鞅说不可能,我月前还与君上交谈,君上虽说有些疲倦之色,但绝非卧病啊!公孙贾说你胡说!月前你与君上交谈,谁看见了?谁证明??群臣随声附和。商鞅心冷如冰--完了!他们真的向君上下手了!!来不及了
正这时,几百个全副武装的侍卫簇拥着“新君”嬴驷从宫里铿锵而来。众人闪出通道,纷纷跪拜,口称“君上”,把直愣愣戳在那儿的商鞅和一干随员撂在了正对面的位置。商鞅的随员也想跪下拜谒新君,见他不动,就也没敢跪。嬴驷远远定住,十八岁的白皙面庞上挂着绝不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脸上应有的寒气。当着众臣的面,他大声问对面的商鞅:大良造乃国之重臣,或可暂免君臣之礼;可您身后这些人难道都是国之重臣,难道都可免礼么?敢问大良造,依法,不跪谒新君的该当何罪??此罪又当如何连坐???
商鞅被这一问从失魂落魄的僵冷中拉出来,轻轻叹了口气,心说:完了。真的完了。随即跪下,深施大礼,朗声道:臣卫鞅叩见君上。随员们也赶忙跪下磕头,高呼“拜见君上”,心悬到了嗓子眼。
“新君”没有再纠缠刚才那个致命的问题。在他心里:能让卫鞅给自己跪下,不当场反目,就已经算胜利了。至少现在,此时此刻,他还不期待更大的胜利。
可他没想到,就连这个“胜利”也瞬间被商鞅的一句话动摇了--商鞅拜罢,抬起头,直视着年轻的面孔,一字一板地问:敢问君上,先君是如何身故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