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插叙四：俩人的膝盖终于碰到了一起，可似乎谁也没有察觉。
……
情景插叙五：仆从端上简单的夜宵，俩人谁也没看见，眼里只有对方。
情景插叙六：天亮了，仆从换了班，夜宵换成了早餐，一身神功的景监也累极坐下了，俩人还是眼里只有对方。
情景插叙七：秦伯开始发问。卫鞅的个人演讲变成了有问有答的对话。
情景插叙八：对话演变成争论，俩人时而拉手，时而拍肩，话锋越来越利，口气姿态却越来越热。
情景插叙九：早餐换成了晚餐，又掌了灯，仆从也又换了一班。一直陪在旁边的景监偷偷溜回去睡觉了。
情景插叙十、十一、十二……
三天三夜，大道理、小道理，过去、现在、将来，秦国、魏国、韩国、楚国，吏治、军制、行政、外交、刑狱……嬴渠梁和卫鞅之间次第演绎着主客、君臣、师生、对手、朋友、知己等等等等各种关系。他们没看见太阳升了又落，他们忘记了疲惫饥渴，他们分不清手中热辣辣紧握着的到底是对方的手还是自己内心的希望。渠梁问卫鞅：你需要我做什么。卫鞅答：支持变革。渠梁说：我当然支持，一百个、一千个支持。卫鞅说：您把这一百个、一千个分给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吧，每次只给一个就足够了，但要一直给下去，不然，我会辜负您的。渠梁问：你要什么样的职务开始咱们的计划。卫鞅说：我要您掌车，我去当拉车的马……
到第四天早晨，景监叫来一帮子侍从在院子里跪成一片，问他俩：该不是打算当神仙了吧。俩人这才觉出，除了沸腾的热血和飞转的头脑，浑身上下好像已空得不剩什么了。不禁相视大笑。刚一起身，就瘫倒了。众人呼啦拉上前搀扶。渠梁还意犹未尽，命人把他们抬到塌上接着聊。卫鞅笑道：君上啊，聊可以，可卫鞅得吃饭了。渠梁于是命人把饭食拿来，俩人就在塌上铺开大吃起来。渠梁边吃边说要马上廷议。卫鞅又说：君上啊，诸公皆可廷议，唯你我不可--我们得睡觉了。
秦伯渠梁确实是想当时就廷议。要不是太累，恐怕就真的招集了。可疲惫已极的卫鞅却清醒地意识到，那个廷议不是可以奢望的；至少，现在还不能奢望。景监照料他休息时特意说：除非君上招集廷议，我不会唤醒你的，踏实睡吧。他笑答：如是说来，景公怕是一年都不必来叫醒卫鞅了。
景监当时只当他是累糊涂了瞎说。可一连几天不见动静，不免真的担心起来。再到过了年，还是没有动静，他就耐不住了。他问早已自己睡醒、并且都按时起居的卫鞅：君上兴冲冲地要廷议，怎么又没动静了呢？卫鞅说：因为君上在犹豫。景监不解：有什么犹豫的。连我这无知奴人听了先生的道理都跃跃欲试，何况君上，我想不出为什么。卫鞅就说：这有什么想不出的，就因为您不是君上啊……
见景监来了兴趣，“闲着也是闲着”的卫鞅就把个中原委讲了给他：您是谁啊。您管理的是什么事情呢。您管理的人又都是些什么人呢。您执行君上的命令，完成了就是成功。为了成功，您可以采取任何办法。为了成功，您可以举手之间就杀掉阻碍者。以您的权威和手段，在您的管辖范围内，这些都不成问题。您深得君上信任，不管怎么干的，只要最终把事儿办好，君上就会赞许。即便有什么不当，君上也会见谅，包容，甚至替您遮掩。可君上呢，他说什么，做什么，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有多少张嘴等着批评，又有多少人怀着这样那样想都想不到的企图……他能随便杀人吗？他能轻易使用非常手段吗？他的成功又在哪儿呢？又有谁能来肯定他、鼓励他、庇护他呢？可所有这些，都不是该我们来解决的，也不是我们能真正解决的。说到底，无论官职高低，责任大小，我们都始终是建议者和执行人，而不是决策人。也正因为此，我们虽表面看上去会被提升、信任、封赏、怀疑、惩戒、杀戮，但终究不是最终的负责者，不是最终的承担者，也不是最终的享有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