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间，急切马蹄声隐隐钻入耳鼓。他心里不由一紧--来了？还是空手回来的？？他集中毕生功力努力辨别。一盏茶的工夫过后，终于听出--马车上至少有三个成年男子。心房松了一环。再一盏茶工夫，听见了车上乘客的语声，并依稀辨出了卫鞅的声音和口音。心房又松了一环。又一盏茶工夫，马车到了门口。气宇轩昂的卫鞅踏着月光出现在面前。对他深施一礼，道：亡臣卫鞅拜见景公。他疾步迎去，一把搀起，大出了一口气，绽出了少有的笑容，说：终于来了！
被诸侯称为“小秦伯”的嬴渠梁听了景监关于卫鞅的介绍，紧锁了不知多少天的眉头舒展开了。他笑着对景监说：景公过虑了。寡人要的是能耐，不是出身。为敌所弃，恰当为我所用，请景公告知贵客，寡人自此刻起，盖无他为，专候赐教。
见到卫鞅时，他不由被那集文士的清脱和政客的精干于一身的气质所打动，应该说，“第一印象”可以打到85分（百分制）。而对于卫鞅，第一眼看到的“小秦伯”恐怕还不止85分。两个高分，使得第一场对话的气氛热情而诚挚。但对秦伯嬴渠梁而言，热情而诚挚的对话的结果却大大不如意。
他问：敢问先生，可否教寡人治国？
卫鞅反问：敢问君上，何为国？何为治国？
尽管嬴渠梁一向谦和，可还是没遇见过这么直通通的反诘。他不由得想：此人果然不同凡响！随着这一想，年轻人机辩的兴头上来了，于是轻轻一笑，把问题又抛了回去：寡人愚顿，但请先生赐教，何为国？何为治国？
卫鞅听了，不禁心里有些打鼓。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行事。只见他深深再施一礼，然后把自己定在一个十分谦恭却也十分累人的姿势上：君上既问，愚臣自当倾尽所学以呈，请君上指正……
接下来的两三个时辰，秦伯竟然没再插上一句话。只听卫鞅引经据典，从国家的前身和形成过程讲起，一路伏羲神农唐尧虞舜，把只有树叶围裙和粗重石器的时代描述得栩栩如生、有如天堂。秦伯先想打断，实在插不进嘴之后，就保持着笑容静听。后来就权当是上历史课了，干脆收了笑容，调整了姿势，彻底当回了学生。再后来，“学生”开始打盹了。直到“老师”“提问”才猛然醒来。
“提问”的内容是：如上，君上以为若何？
什么也没听明白的“学生”重又堆起笑容，稀里糊涂地应着：先生高见……高见。寡人，领教了……
卫鞅一走，秦伯就把景监叫到跟前问：这位卫鞅先生是不是古来的长生不老人哪，怎么好像活在几千年前似的。
是夜，景监在自己家中责备寄居的卫鞅：你怎么把我们君上都说睡着了？我请你来可不是当历史教员的。
卫鞅说：我也不打算教历史，讲的那些可都是“帝道”。若欲成亘古之美誉，那些都是再好不过的模型了。
景监说：你那“帝道”要多少年，多少代才能成啊。你那“帝道”的时候有魏国吗，有诸侯吗……你就是讲，也讲点儿有用的啊。
卫鞅：那您就再为我约见一次君上吧。我将呈以“王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