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年轻人：我向王上推荐你了。
卫鞅点头，说：王上一定未纳。
老人无奈地叹口气：我还跟王上说，如果不用你，就得除掉你。想来此刻王上已经在安排了。你我主仆一场，我实在不忍看你遭遇不测。你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只是不要去秦国。如果你还念你我恩谊，就不要去秦国……
卫鞅说：大人勿为鞅担心。王上若重视您的话，自然会任用我。若不拿您的话当回事，又怎么会听您的加害于我呢。卫鞅此生恐怕注定要遭遇不测，但决不是现在，也决不会在魏国。您放心吧，我会一直好好守在您身边的。至于日后去到哪里，去不去秦国，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一番话，把公叔痤老爷子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就在他操心操肺地挣扎在情感和忠诚之间的时候，他的王上正把他经过痛苦决择才给出的谏言当笑话跟随行的阿猫阿狗们讲述着：公叔痤老了，昏聩了，竟让寡人杀他的家臣……他不知道，突然变得恭谨起来的卫鞅早已把《求贤令》分析了个透，也早已拿定主意去抓这个机会，只是还不能确定能否抓住。他不知道，那个当惯了奴才的景监游移的眼神只在瞬间就捕捉到了卫鞅眼里闪动着的欲望。他也不知道，当卫鞅送景监出门时，早已被景监问清了来历，试出了心思。他更不知道，卫鞅已经抱定了为他尽情尽谊的心思，就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终究没能知道那一切。又经历了数日的昏乱痛楚之后，老人家带着对国家的忧虑离开了人世。卫鞅加入了为他送葬的行列。葬礼过后，公叔痤的家人仆从们就再没见过这个之前谁都没怎么真正注意过的“中庶子”。
栎阳。深夜。景监寓所。
已经悄然步入暮年的景监独自矗立在门廊，把瘦瘦长长的影子甩在身后。深秋清冷的月光洒在细纹密布的脸上，洗出一付充满沧桑的灰暗与凝重。由于长年操持和练习特殊的武功，他的脸色总显得不怎么健康。可此时，那双在魏国，在公叔痤面前飘忽游移的眼睛却出奇地镇定，映着月影，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恬然和神秘。
《求贤令》没能拼过魏国的“八方宴”，前来“应聘”的外国人寥寥无几。本国人倒是不少，可都不堪大才。论起治国治军，别说君上不满意，就连他景监也看不上。君上、甘龙、公子虔，以及一干臣工，都为此揪心，为此夜不成寐。他也是一样，只不过多了一线希望而已。
那“一线”的希望就是充满欲望的卫鞅。他已调查清楚，此人学识没得说。他也认定，此人在魏国一定不得志。他基本相信，一个充满欲望而又不得志的饱学之人应该就是君上要找的人。可他不清楚，此人的学识是否能用在秦国的振兴上，又能否起到大的作用。他不能认定，君上能否看中其才智，又能否开出足以填充其欲望的价码。他还有几分担心，怕手下找不到他，怕他不来，怕他被魏王暗算，怕……
从月相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该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了吧。他想起二十多年前迎接先君献公归国的那个雨夜。自己也误了时辰，而先君却一直在等。站在雨里，浑身透湿。每每想起先君矗立雨中的身影，他就莫名地感到一丝激动、一丝温暖。先君是多么地爱秦国啊。先君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别人都以为他很严厉，很无情。只有他知道，先君是多么疼惜兵士臣下，又是多么惦念妻子儿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