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情况比他预想的好--父亲亲热,弟弟也亲热,申侯也没显出敌意,让他感到很温暖。可本族跟戎人的关系却没印象中那么融洽。没多少日子,他就发现,逐渐兴茂的嬴部经常跟戎人发生各种争执,有的事因简直小得不值一提,也简单得可笑,可双方都很认真,甚至会冲突、流血、死人。要不是父亲出面调停,好几次都差点儿就演变到大动干戈。他问父亲,原不是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父亲不答,只是很严肃地告诫他:不要接近戎人,不许纳戎女为妻妾,也不许跟他们做任何交换(易货贸易)。他不能选择,也自觉没有争辩的底气,默然应了。
跟在赵城一样,他的英俊、聪明、牧马技艺和搏击术都很令人侧目。弟弟“成”也是众多崇拜者之一,经常跟随左右。他很注意绕开族人与戎人的矛盾纠葛。但随着逐渐深入部族生活和越来越多地得到信任和崇拜,置身事外就显得很难了。因武艺骑术精湛,他身边聚了一帮血气后生,经常摩拳擦掌撺掇他领头儿跟戎人大干一场,可他不愿干没想明白的事,也怕这些后生一时意气白送性命,就利用他们崇信自己的心理,尽可能控制摩擦、冲突的范围和程度。日子久了,他渐渐看明白了:嬴部和戎人的别扭远不是一件事两件事造成的,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调和的;在戎人眼里,嬴部说到底还是“外人”。
弟弟“成”已经是大孩子了,很喜欢跟兄长谈论“大事”,还很自豪地说日后要当“贵人”。他权当孩子梦话,一笑了之。可当看见小家伙从外公申侯那儿偷来的羊皮笺时,他笑不出来了。
那是一张磨制得很精细的羊皮,专门用来写字的。上面的文字应该是一篇呈给天子或什么有权势的人的本章的草稿。其中提到:嬴部先祖曾为殷商驻守西陲,显赫于殷商的中?其实就是戎女所生,中?本人、儿子蜚蠊、孙子恶来都承袭过类似使命,算起来至少有百多年,跟戎人的恩恩怨怨多不胜举。那时的西陲之于殷商王朝是真正的边疆和化外之地,嬴族在殷商又以勇武着称……
读到这儿,耳濡目染了些政事的非子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图画:勇武的嬴族替强大的殷商驻守西边,到处都飘着黑旗。黑旗下的嬴军盔明甲亮,不可一世。他们跟千百年居住在此的戎人战斗,规模有大有小,黑旗胜多负少,戎人四散奔逃,留下满野的尸体和不绝的哀号。黑旗的首领被殷商王封了大官。黑旗被戎人的血泪浸养得光亮辉煌。无家可归的戎人舔着伤口,含着眼泪,日夜诅咒黑旗,仰天向他们的神祈求降灾给黑旗……他们的祈求和诅咒应验了,黑旗破了、倒了,殷商灭亡了。黑旗的后人褴褛着来到这里。养好伤痛的戎人可怜他们,就跟他们和好了。可当黑旗又打起来的时候,戎人们的灵魂和他们的神就都又想起了往昔的仇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