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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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东聊城知府府衙内外正上演着两场好戏,可谓戏中戏,好戏连台。门外一群书生正在静坐请愿,监生们正在闹###。已经闹了好几天了,大约有三四百人,几乎所有秀才、监生都聚集于此。朝廷要整顿学政,裁减生员,停发他们的俸禄米粮,取消免除其家人赋税徭役的特权。无疑是切断了他们的生路,生员们群情沸腾,怒火冲天,大骂朝廷,大骂张居正,对朝廷的决策大加攻击。有些恶毒的监生居然连张居正的祖宗八辈都慰问遍了,没有半点斯文,一点道理都不讲了。大部分学生还都是静静的坐着,听着那些人乱骂,一句不发,苦思闵想,为自己的将来担忧,还有几个书呆子,这时候还在看书,背着书,偶尔,彼此讨论一下对圣贤书的理解,相互交流着学习心得。

    学生中领头的叫伍用,约五十岁左右,是聊城府一家大户的公子,家境十分富裕。无奈运气不佳,考了许多年屡试不爽,几年前才考中一个秀才。在隆庆恩科的乡试中,上下打点,使了许多白花花的银两,好不容易得了一个乡试的三甲,期待着到京城弄个进士,捞一官半职,混一个好的前途。光宗耀祖,光大门楣。隆庆死后,万历继位,张居正出任首辅大臣,朝廷也开了两次考试,然而官运不佳,才学不够的伍用,尽管又费了无数的银两,由于朝廷严格了考试纪律,两次都榜上无名,名落孙山了。他不在自身上找原因,把这一切归结到张巨正身上,归结到朝廷的政策上。对朝廷充满了怨气,对张居正更是充满了刻骨仇恨。改革学政,裁减生员,群情激奋,怨声鼎沸,伍用认为有机可乘,觉得时机到了,借此机会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和仇恨。于是,他纠集了一些生员,四处串联,到处游说,好不容易形成三四百人的队伍,跑到府衙前聚众闹事,示威情愿来了。

    武用等人均是书生,编排故事骂人,是拿手好戏,编了一则笑话来骂张巨正:

    凤凰做寿,百鸟都去朝拜,独独蝙蝠不去。凤凰责骂道:‘你的地位在我之下,为啥这样傲慢无礼?’蝙蝠回答:‘我有脚,属于走兽,为啥要朝拜你?’过了一阵,麒麟做生日,百兽都去拜贺,偏偏蝙蝠不去。麒麟也责备它。蝙蝠说:‘我有翅膀,属于飞禽,为啥要拜贺你?’后来,麒麟、凤凰会见,谈到这事大发感慨:‘如今世上风气很坏,生了这等非禽非兽之物,真是无可奈何啊!

    他们要求知府出面接见,向朝廷反馈他们的意见。偏偏这聊城府的知府,是当今山东官场上闻名的”老油条”,人送外号大名士,名叫张凤洪,不但会当官,处事精明,还写一手锦绣文章,是享誉朝野的大才子。以自己之力写作传世之作长篇小说《###》,在全国流传甚广了。这日,衙役来报,说生员们到衙门口闹事,也闻听到这则笑话,但事不关己,也不好说什么。改革触犯了众怒,作为知府也犯不着急着趟这路浑水,使自己名誉受到损失。再说上边的态度不明确,不能盲目行事,只能任由学生在门外吵吵闹闹,暂时不去理睬他们。只派了衙役从后门悄悄的出去,连夜到省城向巡抚报告情况,请示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去了。

    衙役去省城已经五天了,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巡抚衙门也没有任何回信。学生们堵着府衙门口,影响正常的办公,师爷和衙役都来问这件事怎么办。知府心里也很着急,也很烦,但他不露声色,一句话也不说。他想:既然不能办公,不如潇洒一下,等待上边的指示。于是,对衙役说:“你去把戏班子找来,我要听戏,让他们在这里唱上三天!”衙役不理解知府在想什么,既然知府说了,不便于再说什么,只好把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找来在衙门内唱起戏来。

    戏班演出的是元代郑光祖的《倩女离魂》,旦角的扮相惹人喜爱,唱腔字正腔圆,声音也十分好听。知府斜坐在太师椅上,拿一把孔明扇悠闲自得的欣赏着。戏中唱道:[紫花儿序]想倩女心间离恨,赶王生柳外兰舟,似盼张骞天上浮槎。汉融融琼珠莹脸,乱松松云鬓堆鸦,走得我筋力疲乏。你莫不夜泊秦淮买酒家,像断桥西下,疏刺刺秋水胡……“

    师爷站在一边,看看天近黄昏,见到知府一点都不着急,他心里有点沉不住气了,要知道外边的监生大都是当地乡绅的子弟,是不能得罪的人物,以后还得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人都得罪完了,以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谁来照应哪。可是,知府就是不出大门,二门不迈,拒绝接待任何人,如何办好呢?可难坏了师爷。

    看着知府一幅沉醉的样子,###不住了,小声地说:“都好几天了,巡抚也没有回话,监生们在门前静坐,他们说知府再不出来就要闹绝食了,如何是好,千万可别在咱们这里闹出什么乱子来。”

    知府制止住管家:“不管它,继续看戏!看戏!”

    台上的演员唱道:“[小姐,你回去吧](魂旦唱)

    知道你急煎煎趟蹬路程,原来是闷沉沉困倚琴书,怎不教我痛煞煞劳泪湿琵琶。有甚心雾髯轻笼蝉翅,双眉淡扫宫鸦。似落絮飞花,谁问出外争如在家,更无多话,愿秋风驾百尺高帆,尽春光付一树铅华。”

    师爷无心听戏,心里还是想着外边的事。一群学生不好好读书,跑到府衙来闹什么事真是吃饱了撑得;知府大人也不着急,眼见已经好几天了,就这样的拖着!老爷也不说话,看来学生们也标上了,不达目的是不会如此罢休。实在憋不住了,师爷对知府说:“不行派府兵把他们轰走算了,堵了好几天的门,什么事也不能干,怪烦的。”知府听到这话,笑着对师爷说道:“你着什么急呀!没有上边的命令,不能动这些书生一根汗毛,等上边有了命令再说也不迟。看戏看戏!”扭过脸看到坤角一个亮相,便大声叫好。

    拙鲁肃]你若是似贾谊困在长沙,我敢试孟光般显贤达,休想我半星意差,一份儿抹搭,我情愿举案齐眉倚书榻,任粗粝淡薄生涯,遮莫代金钗穿布麻。

    演员唱腔优美,扮相亮丽,十分招人喜欢,知府大人存心找乐子,叫好声,故掌声接连不断,弄得这些戏子###得不得了,以为遇见了知音,格外卖力的演起来。

    第二天早上,派出去向巡抚请示的衙役还没有回来。张知府心里也很着急,不明白上级的意图不能擅自行动,学生在府门外已经四五天了,有个好歹还真的不好办,不能在自己的任上出点什么事,坏了自己的前程。吃完早饭,知府和师爷在衙内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师爷说:“大人!我算了一下,派出去的人来回至少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学生们闹绝食已经四天了,你去劝劝他们,让他们先回去,告诉他们再养几天,等有了上级的指示,身体强壮了,再来闹也不迟。官府不怕他们闹事,可以随便的闹,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怕他们作甚。一直躲着不见他们也不是个办法。”

    知府一听,也是,拖着不见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先劝他们离开等上级有了指示,再来闹,就有办法对付他们了。想到这里,立刻起身往外走,师爷急忙跟在后边出了府衙。

    府衙门外,生员们没有料到知府大人会到来,静静地坐着,做着各自的事,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知府在人群里转了一会儿,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存在。这些学生虽然已经绝食四天了,却看不出一点饥饿的迹象,心里说看来还能坚持几天,不会出什么事情。又见到几个衣衫褴褛的生员,面色苍白,有点发黄,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知府溜达到一个高台上,说话了:“各位同学!各位乡亲,这几天我没有在家,让各位同学在府门口挨冻受饿,让大家受苦了!同学们都起来吧!这怎么能行?!让我怎么担待的起呀!要是有个好歹,怎么办哪!大家快快起来吧!快快起来吧!”人群中没有一丝地反应,似乎都没听到他的声音。知府略有一点尴尬,还是接着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嘛,我是本地的知府,有什么事说不开,闹什么绝食呀!你们都是有功名的人,未来都要出将入相,把身子弄坏了,怎么向朝廷交待,如果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当不起呀!孔老夫子说过,学而优则仕,我也是学而优而为仕的。你们这样闹事,不去认真学习,钻研圣贤书是对孔圣人的不敬啊。再说,这里是朝廷办事的地方,在这里闹事就是藐视朝廷,是朝廷法律所不容的。还是回去吧!回去吧!”知府知道这些人不会买账,就乱七八糟的胡说,以便引起这些学生的注意。

    果然,学生的中有人开口了。“知府大人!我们在此静坐,请愿,跟学而优则仕有什么关系,大人在这里信口雌黄,可是要受言官们弹颏的。知府一听,有门儿,他们开口说话了,这就好办了,接过话茬:“现在不是讨论学而优,优而学,学不优,优不学的,而是讨论……”知府不往下说了,笑了笑,看着说话的人。这个学生叫伍用,是他领头闹的事。见知府在这里胡诌,学生们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应答。张知府见学生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这里,便一般正经地说:“你们都是有功名的人,为了何事到官府衙门闹事,不怕本大人上报朝廷,销掉你们的功名,影响前途吗?!”众人早就听说知府很油,果不其然,开始起哄,场面乱哄哄的。伍用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对知府说:“知府大人平时收租收税时精明得很,装什么糊涂!我们来这里是要讨公道,为什么把我们的俸禄给取消了。我们这些穷书生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取消俸禄,怎么生活,家里人由谁来养活。”知府听了这话,就问这领头人:“请问尊姓大名,贵庚几何?”领头人说:“我叫伍用,今年五十有一了”。“那么你是老兄了,小弟今年刚三十。你肯定是老兄!咳!真是命运不济呀,大家同病相怜,想小弟已经三十了,还没有立起来,还在一个小知府上混饭吃,命运不济呀!老兄更是可怜,为何怎么大年龄了还是个秀才,不是自己真的笨,真的无用吧,我看恐怕是没有遇见伯乐吧?哈哈!”伍用最大的心病就是屡试不举,屡试屡败,一直在秀才的功名上打转转。知府一说羞愧难当,脸颊顿时绯红,气得浑身打颤,说不出话来。

    知府不肯罢休,又下了一剂猛药,接着说:“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和一群小弟弟、小侄子在一起读书,挺好玩是不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有脸带头闹事,我都替你羞愧呀,真的可怜你啊!”知府换了口气,面向众书生:“你们说的哪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听谁说的,为什么我这个做知府的不知道,难道朝廷光通知你们,就不给我这个知府说一声吗?你们比知府的官还大吗?真是奇怪了!”

    众书生晕了,明明是事实,知府竟然说不知道,开始怀疑消息是否有假。“不对呀!周边省份已经开始执行了。”监生中有人说道。

    “别的地方是别的地方,要知道我们这里是山东聊城府。人家在干什么,我们管不着,也没必要跟在人家后边学。况且我又没接到上级的指示,你们现在闹什么呀?!真是岂有此理。”知府厉声说。

    伍用本身智商就不高,又从小就有疝气,不能受到任何刺激,让这一气,只有发抖的份了,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伍用一软倒下了,群龙无首,听到知府这话,弄不清是真是假,不知如何办好了。

    师爷连忙对大家说:“朝廷的旨意未到,一切都是扑风捉影,大家还是回去吧!等有了旨意大家再说也不迟。在这里白白受罪,饿了好几天。何苦呢!快回去吧!不然我们没法向你们的家长交代。”

    众监生听到这里,既然知府衙门都不知道,再闹还有什么实际意义。慢慢的有人开始走了,知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一边发抖的伍用,知府对衙役说:“把他抬进去找个大夫看一下,千万别让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出点事不好交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