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幽并游侠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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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了一宿,次日,十一月十七日,辽东军向京城前行。

    照例派出哨探前行,一支六人小队遇到十数名保定逃兵抢掠平民,哨探上前质询,保定兵便拔刀相向,砍伤五人,只有一人跑了回来。

    袁崇焕震怒,派亲兵前去捉拿,抓了六人回来,在韦公寺前审明之后,砍首示众。

    “是保定曹总兵麾下的士兵,在三河遇到建奴之后溃逃走散的。”靳枫阁与我并骑。

    “跑的可真远。”我咂舌。

    “一溃三千里,神勇莫可当。”靳枫阁是文人,瞧不上胆怯之辈。我当然不好批评他也是个纸上谈兵的,这未免刻薄。他有文人的酸腐,大义上倒很凛然,当年在沈阳他很是遭遇了些险恶情势。

    “不要苛责太多了嘛。”我笑。

    他斜睨我一眼:“对友军太幸灾乐祸了不好吧。”

    “彼此彼此。”不同的部队之间互相攻讦也不是什么新闻了。士兵们以及军官们私下互相比较,自成派系,难以约束。我算是个异类,几乎不属于任何派系――当然,我跟直系上司王启年的关系还不错,这使得我在他人的眼中,已经被强行划分派系了。

    靳枫阁则是属于袁崇焕的直系。几年前他还只是个浪迹京城的落第士子,偶然被人引荐到袁崇焕门下。算起来,他更为靠近东林党人。

    砍了几名逃兵的脑袋,如今倒不算什么大事,若在平时,逃兵所在部队军官一定闹个不停了,现在……忙不到这档子事。

    一路上,我们不断看见路边有些平民装扮的逃兵。鉴于袁总制斩杀劫掠逃兵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那些逃兵们不敢再穿军装,而换了平民衣服,可是他们的走路姿势一看就是军人而不是平民。

    “你瞧,可有不少人呢。”我指给靳枫阁看。

    “什么?”他没及时明白过来。

    “那人、那人、还有那个人,都是士兵。”

    靳枫阁看了一会儿,“嗯,他们确实是士兵。”

    当夜,关宁军到了左安门外。

    ※※※※

    “没吃的了。”赤火一头扎进我的帐篷。养活这几个能吃的家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赤火块头大,食量也大,倒是能够理解的,可是奥沙这干柴似的家伙居然比赤火吃的还多,不得不让我郁闷了。尽管我的亲兵们都能领到相对来说比较高的饷银,还有不定期的额外补贴,他们还是时常嚷着“吃不饱”。

    而同一时期,九边中的大部分军镇都处在拖欠饷银的状态下。

    可见这些人的日子是过的太好了点。有时候我也想狠狠教训这些兔崽子们一顿,不过除了抱怨伙食的质量与数量之外,其他无可挑剔。我总不能不努力让他们吃饱吧……苦恼的是,有时候确实就连吃饱穿暖这等最低层的要求都很难满足。

    我不能凭空变出我找不到的东西。

    我把自己仅剩的干粮给他,“拿去吃吧。”

    赤火打开口袋看看,嘟囔着:“才这点,不够吃啊。”

    “奥沙进城了,等他回来就有吃的。”

    赤火露出猥琐的神情:“你让他去找那个神秘的好心人?”

    “跟你没关系。”我挥手赶他出去。得到了食物的鞑靼对此没有表示太大的异议,转身钻出帐篷。

    我很少会主动去找那个经常会派人去宁远给我送东西的神秘好心人,我窘困于不知怎么面对……她。今日我会派奥沙进城送信,实在是因为很难确定这次能否活下来。

    关宁军今晚就断粮了,白天行军的时候,便不得不宣布命令,全体官兵减少每餐的分量,以便能够在京城的粮草送到之前多支持一日半日的。

    士兵们都是青壮年,个个胃口惊人,又加上连日疾奔,人马皆疲惫不堪,饥肠辘辘。

    如果建奴在此刻进攻的话,我军能否有力的抵挡,根本难以估算。

    晚饭是稀薄的菜粥,我把我的那份让给了江兰,赤火则把奥沙那份拿去吃了。奥沙还没有回来,不免开始有点担心了……京城内上月初便已经戒严,奥沙潜进去已经很不容易,我担心他出不了城。

    不过我的担心看来是多余的,半个时辰后奥沙出城回来了。

    “大人,这是回信。”奥沙递上回信,又递过一札报纸,“这是上个月和这个月的报纸。”

    我接过报纸丢在一边,“你辛苦了,出去歇息吧。”

    奥沙看看我,欲言又止,随即转身出去了。

    他还带了很多东西回来,一名左安门的守门士兵挑了担子随行,我命江兰给了他二钱银子的打赏。那人道了谢,赶紧回营了。

    “大人,有很多腊肉。”江兰喜道。他还是小孩子,吃得多长得快,今天一整天他的肠胃都很不愉快。

    “送一半给王大人,其他的你们拿点去吃。”我吩咐道:“小心点别让人瞧见。”

    靳枫阁刚过来,瞧见地下担子,咂舌道:“你倒是好手段,弄了这许多好东西来。值不少银子呢,现在京城内外物价飞涨,有钱都买不到。”

    我笑:“你也来随便吃点吧。”

    靳枫阁叹道:“晚上那餐简直到了肚子里就没了……”

    “得,别说的那么可怜见儿的,尽你吃个饱,成了吧?”我对江兰挥手道:“还不去,愣着做什么?”江兰忙叫了一个士兵挑了担子去了王启年营帐。

    奥沙去准备吃食,我便拆了信看。

    淡粉色的信笺,两端叠起,用暗红的火漆封口,盖了一个凤凰印鉴。确实是她的封印。

    靳枫阁在看那几份报纸,一边皱眉说:“看来,京城之中,气氛相当紧张啊。”

    “那是自然。”我随口道:“天子脚下国泰民安,人们何时见过敌人长什么样?”

    “似乎有人对袁大人没有将建奴拦在长城以北很有些非议。”

    “不奇怪。”我没放在心上。

    靳枫阁摇头:“这些升斗小民,把战争看的太简单了。”

    “你不能要求愚昧的平民了解很多东西。”

    他白了我一眼:“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这样对袁大人很不公平。”

    我放下信:“世事又何尝公平过?正因为很难得到公平对待,所以我们才会要求公平。”

    他显然很焦虑:“这说法对袁大人很不利。”

    “一将功成万骨枯,所以在归咎责任的时候,将领们自当承担最多,我们这种注定做炮灰的,只能籍籍无名终生了。”

    说话间,奥沙端了饭菜进来,“两位大人,吃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