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幽并游侠儿(二)


本站公告

    王启年副将过来找我。

    “哪里弄来这许多腊肉?”他的脸色有些古怪。

    “别人送的。”我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

    王启年眼睛直盯着我,突然说:“是县主送的吧?”

    我眼皮一跳:果然……这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啊。

    靳枫阁知趣的溜了出去,帐内只剩我跟王启年。

    “大人……”我很有些尴尬。

    “又不是什么坏事。”王启年苦恼的摆摆手:“我只是在想,你能不能弄到更多?如果还有更多,我去跟总制说,用银子买点。”

    我迟疑:“不好吧?按理说我们应该等待朝廷赏赐粮米。”

    “已经派人去兵部了。”王启年叹息:“还没有消息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粮米赏下来……只有明天一天的口粮了。”

    “倒不是说属下不愿出力,只是如今朝廷内外对总制大人已有怨怼,属下唯恐用银买粮会被人说与商人有勾结,或者有更严厉的指责也说不定。”

    “你想的倒是不错……”王启年沉吟许久,“要是用我的名义买粮呢?”

    “大人的饷银没那么多……”我委婉的点出。

    王启年想的太简单了,多弄些米、肉不算什么难事,只是一来需要大笔银子,二来恐被人拿了把柄,对袁崇焕更加不利。我不介意让县主多做一笔生意,可我不愿意最后好事变成罪状。

    “哎呀呀……”王启年分外苦恼。

    “这样吧,”我想了想,道:“要不属下多弄些牛羊肉,明天煮点肉粥,总比菜粥强些了?”

    王启年甚喜,“那我去弄些银子去。”这事就不必让袁总制掏钱了,他手头虽说有钱,可是这钱给出去了,麻烦多多,几名高级军官一人出一点便是,一总也不须多少银子。王启年把我送给他的腊肉等分送了各人,我便又送了些过去,王副将老实不客气的也都收下了。

    靳枫阁又回来,“好能耐!”他惊叹。

    “又不是我的东西。”

    “管它是不是你的,你能弄到就是能耐。”京城戒严月余,商人多有不敢继续营业的,更有些胆小的富户携带细软南下,朝廷不得已宣布了更加严格的出城限制令,才算是稍微遏制了些。

    “能不能弄到还难说呢。”虽说县主给了仓库地址和凭证,可是她也不太知道到底还有多少存货,只说要是需要的话,便可前去搬运,照价付钱便可。

    过不多时,我带了赤火、江兰,以及王副将的亲兵三人,前往仓库所在地。

    仓库距左安门不是很远,上面是一座普通三进宅院,地下挖了很深的地窖,一层石灰一层刨花,铺了五六层防湿,各种肉都用油纸包了,码放在木板上。上面是露出来的横梁,挂着风鸡、火腿、风制的鸭、鹅,山禽野味等等。

    掌柜的道:“全是十月初才送过来的新鲜肉,”指点给我看,“这边是羊肉,这边是猪肉,这边是牛肉,还有些狗肉。”

    赤火不停咽口水:“好多肉!”

    “新鲜肉?”我皱眉:鲜肉能放这么久吗?

    “哦,小人的意思是,都是今年的新鲜肉,不是隔年的陈货。这些肉都是风干的,有些是腌制的,还有些细盐,大人也带去吧。”

    我点点头:“明白了。”命人进来搬运。

    共计二十斤细盐,十只羊,二十条狗,二十只风鸡,两条火腿,三百斤牛肉。我付了银子给掌柜的,掌柜收了,道:“大人给的略多了些。”

    我有些吃惊:“不是说如今京城物价飞涨吗?”

    掌柜笑道:“大人,若是按照目前市价,这些银子远远不够,不过我家老板说了,都按照进价算给大人。”

    我点点头,告辞走了。

    到了营地,王启年的亲兵将细盐和牛羊肉送去伙房,我则让江兰把风鸡、狗肉送了些给游击、都司们,又让王启年的亲兵把两条火腿送去他营帐。

    “一条给总制,一条给祖总兵。”我的表情看起来应该很有些谄媚。

    “你这鬼精灵。”

    “算是下属孝敬大人的,再与我无关。”

    王启年摇摇头,没说什么,命家丁将火腿送了去。

    “总兵以下亲兵众多,一会儿让小李他们再多送点去。”这是王副将弄来的银子,好名声自然要让他得了。

    “你做事向来仔细,不过这么些东西,那点银子不够吧?”

    “不够也无妨。”我含糊其辞。

    ※※※※

    十八日,万岁爷遣了冯允升等六名内监来左安门外巡察,营内外走了一圈,户部、兵部开始按人头核发刍豆粮米。下午又遣司礼监内臣吕直,斋颁御前青盐千?,禄米百石,酒十坛,羊百只,银万两,犒师。

    蓟辽督师袁崇焕遥拜了皇城,领了犒赏。

    晚上,士兵们领到了赏银,又吃了一顿羊肉汤。总的来说,虽说没有干粮米面吃,总算也吃了两餐肉,不算饿得太狠。

    十九日,万岁爷赐了总制大人玉带一围,六币有副;祖总兵玉带一围,四币有副。其余诸将各红蟒一袭。户部始发刍豆粮米。

    在诸将之中的我,也领到了一件红蟒袍。

    ※※※※

    我的左臂疼痛难忍,以前也不是没有受伤过,只是从没像这次箭伤距离心脏如此之近,似乎疼痛感也因此更为反应强烈。

    我给县主写信,略说了些今日之役,没提我受了伤。江兰、赤火都受伤了,我仍旧差了奥沙送信进去。

    万岁赏赐了酒肉数千斤、麦饼数万犒劳三军,靳枫阁过来与我同饮。

    “哎呀,这酒我可不敢多饮。”按理说皇上赏赐的酒,总不至于太差,入口却知,居然是掺了水的。

    “怎么了?”靳枫阁这文人是尝不出来的。

    “掺了水。”

    靳枫阁皱眉:“皇上赏赐,便可算是御酒,也敢克扣?”

    “倒未必是现赶着克扣的,许是平日里就短少了许多,要用的时候,再兑了水,酒味一样浓烈,口感可就差了不少。”

    靳枫阁点点头,又摇头:“真是聪明绝顶了,这点子也能想。也不怕万岁知道了办他?”

    “万岁又怎么会知道?”我白他一眼。这人平时挺聪明,有时候也蠢的怪异了点。

    他笑笑,转移话题,“听闻德胜门上满桂大败,辎重丢了遍地,现在总制正派人去寻他呢。”

    我想到当年满总兵的御敌英姿,唏嘘不已,道:“怎么满总兵竟然败了?”满桂是比祖大寿还要骁勇的战将,他是蒙古人,麾下不少蒙古兵丁,驻守顺义时已经与建奴战了一场,士气多少有些低迷,又听说这次皇太极率领带进关的多半数部队进攻德胜门,满桂的临阵压力不可谓不大。

    德胜门外的明军人数与广渠门差不多,亦有京营发炮助阵,不过据说城头的火炮多年失修,士兵又缺乏练习,有不少炮弹居然落在满桂军中,只气得这位蒙古籍将军暴跳。

    想来京营的助阵反而是帮了建奴大忙。

    满桂败的可谓相当亏心。

    ※※※※

    十二月初一,万岁召见袁崇焕与祖大寿。

    传旨的内侍私下带话给我:“县主要见你。”

    我扮成袁大人的亲随,跟着进了皇城,留在建极殿下。袁崇焕与祖大寿则被领了进殿,我瞧着袁崇焕的瘦削背影,竟然颇有些佝偻了。想:这人太疲惫了。

    片刻之后,有个清俊小内侍对我招手:“大人,这边。”

    我只穿了普通士兵服装,在皇城内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跟了小内侍走了不大一会儿,到了一座偏殿。

    小内侍小心翼翼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我知是县主在殿内,心里有些儿快活,又有些儿忐忑。我想她,想得很,又胆怯得不敢见她。

    殿内昏暗,挂了暗红幔围,一股子暗沉沉的甜香茵茵地铺展开来。我正迟疑,忽地有人在我背上推了一把,我向前疾走几步,险些儿跌倒。

    终是跨进了门。

    “你受伤了。”柔软甜糯的声音在我耳边道。

    “……只是一点轻伤。”我答道。我手臂举动有异,她一眼就看出来也不足为奇。

    一根明晃晃的蜡烛亮了起来,我瞧见她站在不远处,柔声问:“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啊,我真觉得自己笨得越发出奇了。

    ※※※※

    小内侍领我回到建极殿下。不多时,祖总兵一个人出来了。

    我大惊,忙上前问:“总制大人呢?”

    祖大寿脸色阴郁游移不定:“万岁爷下令,将袁大人投进了天牢!”

    我一怔:“怎么会?!”惊诧不解。

    祖大寿蹙眉道:“一言难尽。”又道:“一会儿会有内臣去营中宣布,你也别问了,我要是知道万岁爷到底什么意思,倒也不会那么糊涂了!”听这口气,谁都没料到万岁爷会突然将袁崇焕下狱。

    我只得答应了,忙随他出了皇城。

    心情从欢喜骤然转到沉重,二人默默只顾低着头走路,浑不觉已经出了皇城。昨日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皇城内积雪已经清扫过,适才心情好,也没觉得有何不同,现在低着头才看到脚下积雪。

    京城的雪跟辽东的雪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雪白的,晶莹的,皮靴踩上去,如同干粉一般松软。

    辽东的雪已经被泥污与鲜血污染了,变成辨不清颜色的泥浆,京城的雪呢?

    我回头看向那代表了泱泱天朝威严的宫阙,白雪覆盖在金瓦之上,掩去了昔日的熠熠光华,只余赭红色的宫墙,在阳光下的耀眼积雪映衬下,红得格外令人心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