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击大人,王将军请您去一下。”
我想起来似乎还没有向他汇报我部的伤亡情况,忙披上外套跟他出去,“王将军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王将军背上被砍了一刀,所幸那个建奴力乏了,伤口不深。”
我点头:“那就好。”
战斗中受伤在所难免,军官们冲锋在前,基本等于敌人攻击的靶子,受伤的几率本来就要比普通士兵高得多。袁总制与祖总兵受伤的消息,则是在传令员没来之前,就传遍了整个外城营地。得知上司们也不能幸免受伤,我有种险恶的快慰。
王启年副将今天的背脊挺的特别笔直,我想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躺着睡觉。他的脸色倒还不错,看不出来受伤的样子,这意味着他的伤势不是很严重。
“坐。”他说:“你也受伤了。啧,还喝了酒,你不知道受伤了就不能喝酒的吗?”
“不喝酒的人生才是悲凉的,那还不如让下官直接战死好点。”
“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你有的是机会,可别把自己的小命先葬送在酒缸里。”
“您知道,我喝酒是很有节制的。”
“没我看着你,你还能有节制吗?”这是个相当**裸的警告。
王启年其人,对我的人生有着不能替代的巨大的影响。他上上个月刚满四十六岁,是个正当壮年的身强体健的粗矮男人。
我对他向我提出的警告不置可否。十一岁以后,我就已经习惯生命中没有长辈的关怀了,过早独立生活的孩子,总会比一般孩子更快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走吧,去督师大帐。”王启年拍拍我的肩膀。我很意外,一直以为这只是左翼军的小范围会议,没想到却是全军的会议――一般来说,这种会议我没资格参加。
照理说,这种时刻我应该很激动是吧,但是居然,我的心跳一点都没有变快的迹象。
我跟在王启年副将身后,默默无语的跟随他前进。
前进――这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常见的一个动作,我总是前进,我们总是前进。身为军人,尤其是军官,你必须身先士卒,没有后退的余地。后退是一种怯懦的表现,我的上司不允许他的军官们在战场上表现出一丝怯懦。你上了战场,就没有后退的可能,只能向前。
袁总制的大帐在接近外城城墙的地方,与瓮城左右相望,是个很不严谨的草草搭就的东西。在寻常时候,我会认为那根本不算是什么合格的营帐,不过现在没法讲究那么多,战争时期,一切从俭。
军官们陆陆续续从我身边走过,王启年回头看了看我,道:“进去以后不用紧张,你就在我身后站着。”
我点头。
营帐不大,里面站满了人,袁总制坐在正中。听说他身重数箭,我认为这未免有点夸大了。袁总制今天也是从午时就上了战场,一直打到酉时,但是我不相信袁总制的亲兵会让他们的将军中了数箭而不加紧保护。虽说刀箭无眼,有亲兵的督师毕竟不能真正的跟我们这些职业军人相比。
迅速看了一下四周,营帐内我应该算是职位最低的一名军官。我不喜欢这种被特别对待的情况,如果有可能的话,在任何时候,我都不想成为他人眼中的另类――而此时,身为职位最低的军官,已经使我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我很不自在,这让我有少许的紧张。
通常这种会议我不会列席,于是奥沙常常会潜行在会议室的周围。从他身上,我得到了人类都有好奇心的结论。奥沙爱学习、少提问、多思考、勤动手,是个相当不错的长随,实际上他更像亲兵一点,每次上阵我都带着他,我们互相支援,他曾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他的命。
袁总制的神色很凝重。我曾经见过他这种神情,在几年前的宁远之战中,在觉华岛被屠之后,袁总制――他当时还不是蓟辽督师――也露出了这种神情:包含着倦怠、伤感、悲哀。说实话,我认为一个大人物不适合露出此等神色,这是软弱的表现。几年前也许无所谓,几年后的今天,蓟辽督师袁崇焕不适宜表露出丝毫疲倦。
――我们都知道袁督师不是万能的神,但是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以他为榜样,如果他开始动摇,那么一切都完了。
“今天,大家都很努力。”袁总制的声音低沉。他是两广人,说北京官话总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平常时候声音会显得有点尖锐。粤语是一种十分神奇的方言,据说里面有不少唐音,奥沙会说这种方言,我在他的教授下,算是学会了听懂少许粤语。
“以一万三千骑兵与步兵,对抗建州的一万二千人,你们打得很顽强,”他缓缓的道:“从午时到酉时,每个人都表现出了超凡的勇气,国家会记得你们的勇猛,朝廷会奖赏你们的牺牲。你们为了保卫大明、保卫京城、保卫千千万万个平民付出了血和生命,这一刻,我不能再说些什么,只想说,请你们相信,你们的付出是值得的!”
“成百上千的辽东好男儿在今天战死沙场,他们的父母妻儿将再也看不到他们,而活着的我们,还会继续面对建州军队。我要你们打醒十二分精神――这是关宁军至今面对的最大一场战役,我们中有些人将再也不会回到辽东,就在不远的将来。我要你们记住,自己是骄傲的大明军人,你们的使命就是报效国家,上阵杀敌!”58xs8.com